寡妇

“喂?妈，窗帘子让我拽掉了，咋办啊?早晨醒来我猛的一拉窗帘，那杆子就折了。”

“哦，没事儿，那不结实，待会儿让安窗帘的去看看。”

那安窗帘的大汉踩在我的床上，踩下去了个坑:“姐，够不着，拿个凳子。”

我给他扶着凳子腿，妈和他就说起了家常。

“姐，江虎死了，你知道不?”

妈很吃惊也很不相信:“瞎说呢吧，前两天我还看见他了。”

修窗帘的笑了笑:“真的!”

妈更吃惊了:“等等，哎，怎么回事儿啊?”

“打牌打的呗!赌啊，成宿成宿的赌，身体肯定不行啊，昨晚上连夜去的医院，好像半路上就死了”

妈又感叹了一番:“他是我姥姥门上的表哥，人不赖呢，有事儿都愿意帮忙，就是赌戒不了，还真是啊!闺女，你还记得他不?黑惺惺的一个大高个儿，你叫他表舅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但我听过这个名字。”

“哦，你也不经常在家，你肯定看见过他。他媳妇儿你肯定知道，就是你说长的很有气质的那个舅妈。”

我点了点头:“嗯，这我知道。”

那个表舅妈，我还真是记得。以前我家租房住，楼下有一家麻将馆，一伙穿着洋气，涂脂抹粉的妇女们经常来这里打牌，楼下停着好多我不知道牌子的车，我很是羡慕，当时我家只有一辆二手摩托车。那些妇女们穿着华丽，抹着红红的唇，黑黑的眉毛，那时候还比较兴深蓝色的眼线，她们的鞋子擦的亮亮的，还有很高的鞋跟。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都要戴出来，而这些东西我妈却一样儿也没有。她们一来这儿我就爱趴在窗台上看着，她们身上的香气好像飘荡到了二楼，不过，不同的香水混在一起的气味确实不是很好闻。那个“表舅妈”应该是里面最漂亮最有气质的一位，她不胖不瘦，爱穿裙子，喜欢穿很高的高跟鞋，她的手里总是拿着电视里才能看见的钱包，她的嘴唇是最红的，眉毛是最黑的，眼睛是最漂亮有神的，头发是最卷的，她身上没有那么大的香水味道，只有淡淡的粉底的清香。我是穷地方来的，对于这些贵夫人们我都不敢与她们对视，更不敢与她们说话，打骨子里溢出的自卑。

楼上的我们是村里来的，楼下的她们好像是打民国时期的上海穿越过来的。

听妈说，她们的丈夫都是很有钱有势的。大概是因为如此，她们才打扮的这样华贵。亮闪闪的不知道夺了多少人的眼球，她们走路时鞋跟与地面接触一定要响，她们说话的声音一定要大，她们的嘴唇一定要红，她们的身体一定要香。对于她们来说，这些好像一定要做到。

那他们都是多少岁了呢?妆容一样，确实看不出多少岁。从小到大，她们在我脑子里的印象没有变，但又确实变了，变得沧桑了，变得凄凉了。

二

“闺女，中午自己在家热饭，我去烧个纸。”

妈从他家回来，衣服上落了好多燃尽的纸灰，眼睛是红的，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哭的。

“唉～真是可惜了，他家里的房装修的真好，就差一个门和几盏灯了，可就死了。他儿子也不小了，以后成了家多好，偏偏他死了，表嫂的身体也不大好，唉～真是的。刚刚想持家了，就死了，是不是命啊?”说着说着，妈就掉眼泪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后来我才知道，表舅妈腰板直直的，是因为她的腰不好，不敢弯腰。以前表舅在的时候，她去县里做按摩，每次都打车去，而现在只是让别人捎几贴膏药，那膏药的味道盖过了她香水的味道。

妈的服装店也经营了好多年，她是常客，不买衣服也要和妈唠唠家常，现在她来的更勤了，那她还打牌吗?打啊，这好像是她的工作，必须坚持做。

“他就是该死，早就该死了。”她狠狠地说，眼睛里却是含着泪的。

“别人欠了他好多钱，我也往回要，要不回来了!我梦见他了，可能是看见他昨天晚上在桌子上记账了!”她的眼睛好像真的看到了他。

“就连卖豆腐的都要坑我一点，这点儿豆腐绝对不够分量。”她的眼神变得小气了。

“他赌，我原谅了，他打我，我原谅了，那年他出轨，还把那女的带回来，他改过了，我原谅了，他死了，我怎么原谅，和他吵架还没吵够呢!”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她的妆为啥没有花，后来才知道，她的眉毛，眼线和嘴唇都是纹的。

我不敢正面看她，那些眼神都是我偷偷看到的。她却看到我偷瞄了她，“闺女，你是花骨朵，总有要开的时候。”

她为什么这么说，看到她的样子，我只想到了落红满地。

妈总是劝她，趁着还漂亮还年轻，再嫁吧。

“我不嫁，我儿子还没结婚呢!等我把他安排了，再说。我儿子啊，现在可听话了，给我寄钱，安慰我，真是长大了!”

在我印象里她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他和我差不多大，记得有一年我去上学，他去打工，上车前他对他妈说的一句话竟然是:“你他妈的赶紧给老子充话费去!”这个帅帅的小男生的形象在我心里彻底毁了。难道现在他真的变了吗?不管怎样，儿子可能是她的救命稻草，精神的支柱。

不早了，她拎着一块豆腐走了，去哪儿了?麻将馆。那干嘛拎着豆腐啊?那豆腐好像是应该买的，留着，她不想吃。

她回头和妈摆了摆手，那微笑的眼睛里没有神情，而是一眼看到底的空洞与绝望。夕阳把她的影子拉长，拉长，走过拐角，就消失了。

依旧是打扮的干净利落，越是浓妆艳抹越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