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
阳光非常好。几天以来都是这样。
我们在房间里吃了点早餐并读了会儿书。矮子一直在擦拭着他的滑雪板。等我们三人下楼时，阳光已经从橱窗进入，照射着那几张木椅和中间的木桌了。
“要喝点儿什么？”老板抬起头来问。他正在玩一份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一杯淡啤。”我说。
“有热牛奶吗？”思想家用温柔的嗓音说着，“我想喝点儿热牛奶。谢谢。”
“不，没有。”老板始终是板着脸的，“但有人去挤牛奶了。你可以等会儿。不过没有热的。”他说话口音挺重。
思想家再次说了声谢谢。
“那你呢？”他把头转向矮子。
“嘿，我说。纵十八填的应该是‘嬉皮士’，而横十六是‘乐观主义者’。迎刃而解。这无聊的游戏真不经玩儿……”矮子指着那份报纸说了一大堆。我不确定这老板是否全听懂了。
“我是问你要喝点儿什么。”
“嗯，一杯黑啤吧。我喝啤酒不多。不像醉鬼。”说完他对我眨了眨眼睛。
他们叫我醉鬼是因为我从来不喝醉。我喝的啤酒多。
思想家已经背对着我们坐在其中一把木椅上了。
窗外都是草地，确实很美，平缓而微微起伏的小丘就像思想家头顶绅士的金色卷发。我们来到这儿已经两天了，山地间宁静的草原村庄一直是我们所喜爱的。到处都可见牧人。我们一直住在这家小旅馆里，天气很不错，明天我们会去滑雪。向橱窗外望去，山顶有一条分开绿色和白色的雪线。那是我们明天的去处。
这是个小村庄，明早我们会去镇上，坐着缆车上山。当然明天天气一定会不错。
“坐吧。”矮子挑了离橱窗最近的位子坐下，喝了一口酒。他浅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我和思想家坐在阴影之中。
“所以你等着牛奶？”我对思想家说。
“嗯哼。”他呆坐着。
“喔，喔，喔。”矮子喝了口酒，“他又在思考了。”
不远处是几座小屋，它们周围都有白色或淡黄色的栅栏，里面有牲畜。天是很蓝，但也不是见不到云，我和矮子都望着窗外的美景，我想他同我一样都沉醉于其中了。
“那山顶真不错。”我说。
这时门铃响了，一位牧师走了进来。他神色凝重。但脸颊上还是泛着红色。
他与旅店老板用方言说了些什么，我想大概是一个游客出了事故。
“嘿，我们昨天在那个小教堂见过他。”矮子说。
“你们好。”牧师走过来。
“怎么了？”思想家问他。
“哦，这事可不常见。昨天有个小伙子死了。”牧师沉重地说，“他是个来滑雪的游客。他滑得太低太远了，直到他冲进那片树林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很好地控制方向。”
矮子笑了几声：“哦，他技术可真不怎样。”牧师瞪了瞪继续说道：“可怜的他撞上了一棵树。哦，上帝保佑。意外总会发生。”
“瞧吧，意外可多着呢。”思想家对矮子说。
“得了吧你，技术下流的人当然会有更多的破事儿。”他哈哈大笑。
思想家别过头向牧师说：“真是不幸呢……”
“我得走了。”牧师向他告别，“你们也是来滑雪的吗？”
“是的。”
“愿主保佑你们。再见。”
“再见。”
“啊。牧师都这样。”矮子等他离开后说，“不过那人可真蠢。撞到树上！我的上帝啊……”
我看了看山顶的雪线。思想家还在等他的牛奶。
之后我们没怎么说话。
五分钟左右过后，一位姑娘捧着一只小铁桶走向了我们。“是你要的牛奶吗？”她问思想家。
“哦！是的。”他停止思考，“谢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美丽的小姐？”
“蕾切尔。”她微笑着答话，一边用木勺把牛奶盛进他的杯子里。她的眼睛就像天空一样蓝。
“真是个好名字。”思想家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牛奶不错。是你挤的吗？”
“是的。你喜欢吗？过会儿我会运这些鲜奶到集市上卖。”
“当然喜欢！我敢保证它们能卖个好价钱。祝你一路顺风，蕾切尔小姐。”思想家笑着大声说道。
在他们谈话之时，矮子和我一直坐在旁边窃笑着。但他笑得比我厉害多了，还发出咯咯的喘气声。
“思想家有了心上人了！”待那姑娘一走出屋子，矮子便又叫又笑起来，“你爱她！”
“闭嘴！”思想家说。
“不。不。不，不不不。不！”你爱上她了。上帝啊，思想家爱上了蕾切尔……”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矮猪。你就非得这样吗！”
“嘿嘿嘿，伙计。你这是怎么了，得了。嘿，得了。”矮子不笑了，喝了口酒，“哦醉鬼，他总是这样。”
“哈。”我抖了两抖，咽下了一口酒。
“你可真他娘的是个土包……”
思想家开始专注于牛奶。矮子知趣地趴下打盹了。我觉得他喝得有点多了。
阳光很明媚，我的左臂和思想家的脑袋也被占领了。山顶的积雪像顶帽子，阳光使其变成了暖黄色。
“嘿，我今早读了本挺有趣的书。是B.C.托马斯写的。”我说。但我知道没人在听。
过了会儿思想家喝完了牛奶，慢条斯理地问：
“那是什么？”
“让我听听。”
“它讲的是一个人在战争中被炸昏了头。然后他搞错了方向，把一枚手雷扔进了自己的阵营。后来他炸死了自己的军队。敌人也炸死了他。但他的雕像一直竖立在敌国的一个公园里。”
“是为了纪念他，是吗？”
“是的。我觉着挺有趣。”
矮子的身体开始颤抖，接着他抬起笑容满面的头，对我说：“醉鬼，这书可真不赖哟。嗯……太他娘的有趣儿了。”
后来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我看了一眼美景和那条柔和的雪线之后，就开始发呆。明天我们会去滑雪的。矮子是很在行，但思想家可不怎样。我也还行。明天的天气一定会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