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流连处,一树高阳一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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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大河相依,高高的水杉林,四周高过人头的荆棘墙,合抱的梧桐树,挺立的坐标塔,阔大的草场,母校,就在其中。

流连处,一树高阳一丘沙

可是,这已成为记忆,母校早已不在,昔日校园只剩下沙滩平地,平地上是刚刚长成的豆苗,这块土地上的所有记忆,如秋风般散落。

每次经过那片土地,我的心总不免震颤,和窟窿般天空一般,空荡荡,凄切切。

有一次遇见曾经的老师,问他为何学校被拆。老师告诉我,原因很复杂,总体是乡村教育改革,实行区域性合并,母校被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升学率不高,生源日渐减少,只有被其他学校合并。

这让我大感意外,也许当时我们处于鼎盛时期,四乡八邻的学子争先恐后来求学,每个年级都是四五个班,上学放学浩浩荡荡。老师是名校下放到农村的,水平高,经验丰富,管理严格,每天晚自习,老师陪着,没有额外收入,老师只有一个念头,把教学搞上去,提高升学率,学校好了,生源多了,老师的收入就能增加。奔着这个目标,大家都非常努力。

我最喜爱校园边上的河堤,那是一条通江大河,河两岸是看不到头的伟岸水杉,春天郁郁葱葱,秋天红如枫林,河坡上种着柳条,四季里有虫鸣蛙声,同学们都喜欢早自习前来河堤上背课文和英语,宁静的清晨,远处不时有一条拖船突突突驶来,巨大的水浪冲击水草,拍着河岸,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时经常停电,晚自习受影响,学校给每个班级买来一盏汽油灯。点燃前,先给灯内打压缩空气,要打足,整个夜晚都靠它,它发红时晚自习也就结束了。我们几个班干部每天晚上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汽油灯打气。一旦停电,立即点亮汽油灯,寂静的夜晚,汽油灯燃烧,在头顶发出呲呲的响声,写作业时,本子上就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我们都笑称,把知识直接写到头脑中了。

我最敬重的是一位叫周恒清的老师。他是清华毕业,因海外关系,被下放到母校,他是清华化学高材生,但那个年代却不能教书,只能在学校种菜。我每天一早就看他挑着粪桶,给校园的菜地浇粪。许是种的时间长了,手艺很好,菜垅横平竖直,里面有大蒜、洋葱、大白菜、青菜、菠菜等。学校操场离菜园很近,经常有人把球打进菜地,把工艺一般的菜地踩坏。周老师就用小树枝将菜园四周围好,并立一个纸糊的牌子:爱惜菜园,脚下生命。

我最喜欢他种的大白菜,平日精心护理,到了秋天,他将散开的大白菜用草绳一棵一棵扎起来,慢慢就变成白兰花般的工艺品,秋收的时候,将外面不好的叶片摘去,留下青白的可爱身段。周老师将收好的白菜储藏在食堂后面的地窖。冬日,大雪,食堂烧大白菜,没有肉,一样香气扑鼻。那时,我最羡慕住校的同学,拿两瓷盆,一个打饭,一个打白菜,陆陆续续,香味飘了一路,痒得我直咽口水,尽管我家离学校不过几百米,我一回去就跟我妈闹,我也要住校。

改革开放后,周老师的亲戚从海外给他捎来一辆变速自行车。那时他开始允许教生物,拿自行车时,全校都被吸引了,从没见过。周老师在校操场上骑,全校的师生围着看,羡慕极了。周老师在班上说,谁考第一,可以让他骑一回。我一直没考到第一名,只能在后面帮同学扶车,看他们显摆,过一把变速自行车瘾,成了我心头的一大憾事。

最严厉的是数学刘老师,从来不苟言笑,整天板着脸。只有当全班考第一时,才有一丝微笑从他脸上闪过。有一次,我数学考砸了,不敢抬头,刘老师喊:某同学站起来。我心中一惊,依然低着头。“你忽上忽下,整天像过山车,我原来看好你,现在不同了。我对你的感觉是,好是根苗,不好是根?”。还有一次,错得离谱,刘老师暴跳如雷,额上青筋直冒,一把将作业本砸向我的脸:“站出来,站到门外去”。这场景多年后还一直还出现梦中,只是梦中有了反抗心理,老师这样喊,我就真的走出教室,再也没有回去。可当时,我只是等老师消气了,才被叫回去,重新坐在座位上。

除了老师,我还喜欢校园的环境,特别是教室门前,种了几排法桐树,几十年树龄,树冠盖了半个教室,冬季挡雪,夏天遮阳,秋季西北风一吹,满地枯黄。我回家背个竹篮,带着竹扒,一路划扫,背回家升火,省了不少草。

还有学校操场,早先顶端是一个土台,专门用于群众大会,我很小的时候,就登台朗诵毛主席语录,人一点高,生产队长牵着我的手,脸不改色,通过红布裹着的话筒和大喇叭,声震四方,引得台下一片掌声。后来,土台拆了,操场更大了,开运动会时,我是播音员,声音传到前后三村,走路都昂着头,非常牛逼。

夏天的夜晚,我悄悄爬到操场边的坐标铁塔上,没有蚊虫,只有满天的星星,仿佛那里是我的未来,充满无尽的想像。可坐标塔是不能上去的,被人发现后,告诉我母亲,遭受了一顿皮带烧肉,但它却一直闪烁在我的世界。

学校声誉日起,不断有课目全县第一的喜报,一批批学生考到重点学校,好几位后来跨入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

或许是生源越来越多,学校在发展中开始将收益放在突出位置,随着老老师不断退休,学校又疏于年轻老师的培养,虽然学生数量不断上升,但教学水平却每每下滑,曾经的辉煌开始暗淡。

学校分析了很多原因,但无力回天,愿意来母校求学的越来越少。好的老师开始跳槽,一般的混混日子,母校的存在到头了。

据说,散佚在周边学校的老师,在师生聚会时,每每泪流满面。他们不知道怪谁,怎么就走到无路可走。老师们教学中了悟四方,无数次猜中考题,却无法看清学校的前途与命运。除了心中无名的愤怒,就是一声声的长吁短叹。

我伫立在这片空地之上,脑中的画面依旧存在。恍惚如人一般,母校经历了出生初长成熟辉煌,在时空里经历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它成功过,喜悦过,痛苦过,也自满过。不能说谁改变了它,到底如一个人,一旦失去了动力,迷失方向,沉浸于一时和过往,寂寞终究变得不可避免。

母校,现在还存在于曾经的学子心中。再过多少年,老师们,学子们,渐渐离去,它也和家乡熟悉的乡亲一样,淡出时光,归于历史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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