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程

凌晨二点，刚结束演唱会，经纪人就告诉我，第二天早上八点，到公司召开记者招待会。然后我狠狠骂了他一顿，具体的用词，我也不大记得了，反正不是出自《论语》就是《诗经》，没办法，书念太多，脑袋里俗词太少，很多时候我都郁闷骂人时说不出脏话，把这些人一个个弄得那么自以为是。骂完后我瞪着他，看他怎么说。他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我也懒得注意他讲什么，总之凭我的了解，肯定又没一句重点。听半天实在听不下去了，立刻阻止他，勉强表示同意了。

我说，不过得推迟几个小时，时间仓促，尽管我不需要准备，但起码，我得睡醒啊。然后司机来了，询问要乘坐哪辆车，我说不用，今天我自己走回酒店，然后他也是一阵啰嗦，什么要注意身体啦，外面不安全啦，万一被粉丝当街围住保镖也不好意思拦啦之类的，好烦。没办法，懒得生气，我说那好吧，随便找辆吧。于是我跟着他出来，人很少，只是车子太多，我正纳闷刚散场观众都跑哪了？忽然远处几百

米外隐约传来阵阵躁动，我望过去，原来人都在那边，只是过不来，可能是道路给封了吧。司机示意我进了一辆红色的车，前后左右几十辆车跟着，就这样，缓慢行驶回酒店。

第二天才十二点，经纪人就打来电话，询问记者招待会用哪种语言。我说就用日语吧，好久没说日语了，况且这是我目前掌握的几十国语言中最不熟的，两年前才勉强考过了八级，以前写的日语歌词才上过日本的高中教材。经纪人说可是公司翻译不够怎么办，我说那我说日语你们就随便吧，找个翻译翻译我说的话就行，然后交代清楚，晚上八点开始。

晚上七点半司机开车送我到公司，招待会将在一个最大的会议室召开。工作人员先给我介绍翻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长的还可以，就是眼神里一股傲气，我不大喜欢，我说也就这样吧。之后他们给我介绍说这翻译是公司刚花巨资到北京外国语学院请来的研究生，又说了一大堆废话夸他，然后我们到会议室。台下好多记者，又是拍照又是鼓掌的，我在台上站好，翻译在我旁边。看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那就甭废话了，开始吧。

接下来的招待会，记者问的全是一些无聊的问题。还好我的耐性不错，用一小时一口气听完他们的发问：关于音乐的创作，对于作品的解释，对于“现代贝多芬”这个称号的看法，还有部分私人问题，比如我平常爱吃的菜是哪些，喝咖啡一般放多少糖等等。然后我又用一小时一口气把我精炼的回答一一阐述完毕。我倒是还好，只是把旁边的翻译累够呛，甚至到最后有十句翻译错了七八句。

不过也怪不了他，因为我用的是古日语，跟现代日本人讲话还是有一定差别的。终于招待会圆满结束，记者们纷纷上来合影，然后满意地散场，然后我则在保镖的陪同下乘车回酒店。——我的保镖全是从小在少林寺练的，武功还行，在路上遇到麻烦的时候，通常都能很好地解决，只在某些大场面上需要我亲自出手。——很明显这两天各大媒体又有的报道了。

两天后，接到中央电视台的邀请，让我去参加下一年的春晚。工作人员们私下里跟我探讨，说春晚近年来收视率急剧下降，他们此举，不过是让我去给他们撑撑场，重拾当年的火热人气。我说，好吧，去就去，不过我还是打算换种方式。第一是我最冷门的歌点击率都曾突破一个亿，唱歌是不行的，其它演员歌手也不容易，也得给他们表现表现。于是，经过几个小时的探讨，我决定演小品。有人说您这么大人物演小品不是作践自己了吗。我说反正我不管，我乐意就行。然后我补充说，剧本嘛，我自己写，到时候你们只需要再给我找几个搭档就行，讨论完毕，我说，好了，忙去吧。

第二天，关于我要在春晚演小品的报道就抢占了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各种各样的电视杂志出了专栏。公司打电话来说公司门口站了一大堆记者，让我过去接受采访，我说前两天不是举行过记者招待会了吗，告诉他们，演小品没什么大不了，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我打开手机看新闻，网上说我这一句话惹怒了不少小品界的名流，说我看不起小品这门艺术。没办法，出门直奔公司，半路上就给记者围上了，一下车他们就赌了上来，保镖都差点给挤没了。我花费了整整三个小时来澄清我这句话，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容易讲明白了，并且我还略施口才感动了一下他们，正准备要走，他们又是一连串问题，迫于无奈，我只好迅速爬上车里，也顾不上保镖们的安全，急忙让司机开车走了。

记者是最难缠的，我不想因为我要上春晚演个小品这样的小事影响我接下来的正常生活。毕竟离春晚还有两个多月，我花一天时间写剧本——准确地说是一两个小时，只不过我习惯隔半个小时写几句，剩下的日子还有好多别的事情要做。至于排练，我是用不着的，把剧本给我的搭档们，让他们先练着，到时我上去就能演。我跟公司请求说可不可以给我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我想安静地过这两个月。刚好听说我订购的私人宇宙飞船造好了，公司便建议我到太空上去。我认为这个办法不错，于是当天连夜乘着我的私人飞机到了四川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坐上飞船，点火出发。

太空生活还是挺不错的，空气质量还好，不像地球，一出门就是雾霾。飞船内一切布置跟我在澳大利亚的一栋别墅完全一样，感觉不错，很久没体验到这种与世隔绝的清净了。我只需要偶尔用电脑跟地上联系，至于地上的各种动态，我完全不必操心，顶多了解了解就够了，当然这也得看我的心情。不过由于闲得无聊，我还是坚持每天向公司了解地上的事情。第一天我就先抽空把小品的剧本写好，发回地面，然后让公司准备搭档的事情。

公司把招搭档的帖子刚从网上发出，就有好多明星派人前来报名。我让公司不要急着挑选，等报名人数差不多了再做，到时候可以随便出点题目考核考核。消息发出，中央电视台又来联系说考核是否可以在中央台办一个特别系列节目，公司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可以，办吧，评委不用多专业，随便上戏剧学院找几个什么教授什么的就行。后来我听说有几个美国好莱坞的明星为了参加选秀，竟然开始跑中国来学习中文，一时北大中文系人爆满，结果实在招架不住了，只好往清华复旦调人。我认为没这个必要，尽管小品我决定了说中文，但又没说一定是普通话，看他们这么辛苦，我想算了，到时候说普通话就说普通话吧，不用给他们造成那么大麻烦。

除夕当天早晨，飞船返回地球，一落地刚出来，又是一大堆记者，好不容易挤了出来，这时我知道了我之前上太空的选择是正确的。前面我的私人飞机还停着，我便跟工作人员上了飞机，起飞，直奔北京。下午四点，在北京饭店吃过饭，经纪人把剧本给我看，我直接把本子给他，自己背了一遍，一字不差。一切准备就绪，乘车到中央电视台，看到了几个搭档，全是专家选出来的，不过叫什么名字我倒想不起来了，总之看着挺脸熟的。我特意叮嘱把我们的节目放在中间，因为太早了怕给后面的节目压力，太晚了我又太困，十多点演完回去直接睡觉。我觉得这样安排挺不错。央视给我预留了个不错的休息室，我就先在休息室沙发上补了个眠。晚上九点半起来化妆，二十分钟搞定，还剩十分钟到央视一号演播厅后台，看到台下人异常地多，也很热情。

图片上一个节目结束，轮到我和几个搭档上场。一上台我就跌了一跤，然后台下猛烈的笑声、欢呼声。，我爬起来，环顾四周，舞台很漂亮，几个搭档打扮得十分奇特，站在一边看着我，我正打算说台词，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得了，就这样沉默着。台下开始躁动起来，我完全听不清他们在嚷嚷什么，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几个搭档开始表演，彷佛我并不存在一样。我惊奇地发现，他们每说一句话，我都能想起这台词是我写的，可是在他们讲出来之前，我什么也记不得。而且，尽管我是主角，他们几个的表演没了我的参与似乎比我之前所预想的效果还好，台下掌声不断。我就只能侧立于一旁，呆呆地看他们的表演，一举一动，都是我安排的，只不过少了我的戏份。

十多分钟的节目，很快结束，他们上前鞠躬，我想我也应该做点什么，也走上前，却不小心从台上摔了下去。我爬起来，台上的人走了，台下的观众又开始呐喊、鼓掌，然后一段熟悉的音乐响起来，我仔细听，忽然想起来是我当年的成名曲，我往台上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手拿话筒，开始演唱，周围一大群人伴舞，台下观众手跟着节奏鼓掌打拍子，看起来性质越发高涨。我只好默默走出演播厅，也不去找任何人，直接出了大门，看到街上熙来攘往的人，却没有一个对我的出现表现出任何不寻常的表情。我独自走回酒店，感觉挺累，一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到公司，总裁找我谈话。他说昨天晚上那个小孩挺不错的，公司打算和他签约，但是最近公司的资金比较紧张，在我身上浪费太多实在不行，所以他们打算把我辞退。我认为这个理由很牵强，至少我给公司创建了接近全部的资产，他们这样做是不行的。然后总裁说，明明是公司给你创造了资产，你说你进我们公司这么多年你干过什么。我感到可笑，说我亲手写了几万首音乐作品，哪首歌不是价值几百万。然后他反驳说歌是你写的，那好你拿出证据来啊。我说我用电脑写的又没草稿，然后他说那你现在写一首来证明啊。

然后他带我到电脑旁，我坐下来，准备打字，却发现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然后总裁说你可以走了。我说那我持有公司的那几十个亿的股份呢。他说你知道你昨晚的演出失败给我们造成的多大的损失吗，别说你那十几个亿，就是你在全世界的所有房产都不属于你了，我们不跟你计较更多就算不错了。我说那我不唱歌以后干什么，他说那你可以回到以前，我问什么以前，他说就是你还没有出名以前，我说没出名以前我好像还是学生啊。总裁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这时我发现旁边一台电视机开着，电视上正在滚动播出昨天那个小孩的节目。我想走过去把电视关了，忽然感到浑身乏力，竟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周围并没有人，世界彷佛只剩下那台电视机和我。我本欲挣扎着起来，但我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呢。不如就这样躺着。我实在太累了，甚至懒得思考。闭上眼，渐渐忘了一切。

猛然间，隐隐听见旁边我的手机铃声在响，声音由小渐大，循环着，有好几遍。我本不想理它，可是，这声音十分刺耳。我猛地伸手拿过旁边的手机，预备起身往外砸，一睁眼，我竟躺在床上，手中拿着我的手机，将要抛出的动作，我急忙缩手，定了定神，之后关了手机闹铃，放下手机，躺下，继续睡。

2015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