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碎影（三）

一九五七年，我们家在解放小学前面的“楼星胡同”住，那年我七岁。一天，在外面玩，听人家说报名上学，我赶紧回家和大人说，也要上学。可到学校一问，已经晚了，人家已经开学了。为此事和家里闹了好几天，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等明年。

那时，我家外屋还住着一户姓裴的人家，老两口年龄比我父母大很多。他们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大儿子二儿子都已在外地工作，我没有印象。三儿子结婚那年回来住了几天，后来也走了。只有三个女儿我都熟，老大秀芝，老二凤芝，老三桂芝，因他们家是乐亭人，称三个女儿为“芝头”、“凤头”、“老丫头”。这最小的“老丫头”比我大一岁，我叫她“老姐”。老姐看我没报上名不高兴，就把她读完的课本找出来，一课一课的教我，使我在上学前就学了好多，第二年上学自然是轻车熟路，学得很轻松，很容易的被老师指定为班长。可好景不长，一年没到头，父亲的单位分了房子，我家要搬到糖厂的家属房去住，那里离解放小学有十几里路呢。家里让我转学到县政府旁边的和平小学，那里离新搬的家能近一大半的路程。就这样，我转学去了和平。转年升入二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歇产假，班级由师范刚毕业的实习生暂时代理，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班级秩序一下子乱了起来。正巧这时碰上解放的同学，说他们已经发展了少先队，看着他们都带着鲜艳的红领巾，心里很羡慕。而这里的少先队在我转来之前刚发展完一批，第二批暂时还没有消息。我又和他们谈起了班里现在的情况，几个好朋友一听，纷纷动员我说：“还是回来吧，咱们还在一个班多好哇。”我心里也早在这里呆够了，第二天，也没敢和家里商量（主要怕他们阻拦我），自作主张找学校开了张转学书，要回解放去上学。

那天晚上，爸爸下班回来，我和他讲了这件事，果然，爸爸一听，连连说不行：“怎么能又折腾回去呢，天天来回跑太远了。”边说边把转学证明拿过来，仔细一看，上面还真没写转往哪个学校，就说：“要不然就上糖厂的子弟小学吧，虽然不算太近，但总比解放近多了，上学放学伴也多，前后院的孩子都在那上学。”我想，那就试试吧。就这样，第二天爸爸领我去了糖厂子弟校，当时的校长还开玩笑的对爸爸说：“怎么也没问我们收不收就转来啦？”我心想：“根本就没想往你们这转，你就偷着乐吧。”

当时的糖厂小学在火车站旁边，是一栋外国人留下的棕黄色的砖房，门前是高高的台阶，屋里面天棚地板，条件比街里的学校强多了。只是冬天也没有暖气。一到冬天，各班都在屋里生个大炉子。可一坐下来上课，还是很冷。有时老师实在禁止不了学生们的跺脚声，索性就让大家一齐跺一阵。只听老师一声令下，全班三四十人，在木地板上一齐跺起来，一时间“咚咚”山响，一些淘气的男生甚至还敲起了桌子，嘴里“嗷嗷”乱喊，只见教室内烟尘滚滚，人声鼎沸，隔壁的老师也讲不了课了，也发令一齐跺起脚来。每到这时，便是大家最兴奋的时候，竟比课间操还热闹，不一会儿手脚就都缓过来了，老师再接着上课。

十岁那年全国闹饥荒，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让大人孩子都饿得面黄肌瘦。都说糠菜半年粮，可城里连糠都没处找去，只有糖厂有了个绝大的优势，一时间甜菜渣子成了好东西。平时都是喂猪的，现在却人猪平分了。妈妈把少量的苞米面掺在渣子里，勉强捏成一个个的团子，这就是我们家当时的主食。开始也咽不下，后来饿得没辙了也就只好吃了。肚子里没油水，一天吃多少也是饿，有一回放学回家路上饿得不行，直接去了妈妈干活的地方，那时妈在糖库里装袋，同班的阿姨们看我饿成这样，手头也没什么可以吃的，情急之下给我盛了半碗糖，当时正生产古巴糖，我饥不择食的吃了几口就齁得不行了，又喝了点水就走了。半路上胃里受不了，翻江倒海的吐了一阵，之后多少年一看见糖心里就恶心。

六一年的世乒赛上，庄则栋得了世界冠军，一时间全国上下男女老幼都迷上了乒乓球，我也不例外。那时家家都不富裕，连三块多钱的学费都得分几次交，哪有钱买文体用品呢。可条件是人创造出来的，困难挡不住我们学乒乓球的热情。我们因陋就简，只要一下课，就把课桌一连，中间放个文具盒，一人一个本夹子就开打。没多久还都练出了一手熟练的直线球。爸看我打得有模有样，花五毛钱给我买了个光板球拍，这更鼓舞了我练球的干劲，后来竟成了我们学校的校队。我又把光板粘了块胶皮，总算武装到位了，谁知后来林慧卿郑敏之以柔克刚的打法得了冠军后，又兴起了横拍。尤其是女队，三人中必须有一个横拍，老师看我性格比较稳健，让我改横拍，可横拍更贵，哪里买得起，只好平时玩时用直拍对付，比赛时老师帮我向别人借。后来姐姐知道了这件事，有一次她上市里回来递给我一个纸包，说是给我的。我忙打开一看，天哪，竟是一个崭新的球拍！握把的！淡黄的光滑的板两面贴着黑红两色的胶皮。我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我知道姐姐刚上班不久，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自己都舍不得花，竟给我买了这么贵的东西，连叫了好几声姐，却不知说什么好。时至今日五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球拍是“环球牌”的，价格是叁元零三分。

六三年，一个伟大的名字响彻全国，雷锋成了家喻户晓的榜样，毛主席发出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伟大号召。学校里出板报，教唱学雷锋的歌曲，一时忙得不亦乐乎。我们还走出校门，到厂里打扫公共卫生，帮助文化宫维持演出秩序，有时也把我们的手工作品送给厂幼儿园的小朋友。拾金不昧，扶老携幼的好人好事更是层出不穷。因为我们也才十一二岁，做不了什么大事，只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上努力向雷锋看齐。新年的贺年片从那年开始我们都是自己做的，有的是从文具盒上描下来的图案，有的是包点心的小花纸，背面写上“新年快乐”“祝你进步"等等，心意就算表达出去了，也挺有意义的。那年的“少年报”上教了一种书签的做法，我依法炮制，非常成功，就是捡杨树的落叶，越老的越好，要形状整齐的，用碱水煮，把叶肉煮烂，用废旧的牙刷轻轻的刷，把叶肉都刷掉，只剩下网状的叶脉，再用水彩颜色染上红红绿绿的颜色，把废旧书签的丝绳往上一系，还真和买的一样呢，送给同学们可受欢迎了。

也是向雷锋叔叔学习，我学会了补袜子。那时家家人口多，又都是棉线袜，每年都要破一堆袜子，从那年起，春天一茬，秋天一茬，每人两三双袜子，放在一起一大堆，全都补得整整齐齐，爸妈都觉得通过学雷锋我真的懂事了，进步了。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雷锋的名字依然响亮，雷锋的旗帜依然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