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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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妈妈常常在闲聊时提起,以前去她家提亲的,有很多优秀的男生,家庭条件也比爸爸家好很多,怎么她就选了爸爸呢?

父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竟然时时幻想:如果那时妈妈没有嫁给爸爸,会怎样呢?我是不是就会有一个优秀的爸爸,过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呢?

小时候的记忆里的爸爸,很普通,很平凡,甚至有些卑微。

他爱抽烟,不爱卫生,衣服也常常穿的不整齐。

他胆子小,不敢跟别人打架。跟别人发生矛盾时,他总是最先后退的那个。

爸爸很俗气。看电视的时候,哪怕是天气预报,他也在念叨:电视上这人,一定能挣不少钱吧?

而他的孩子气,常常连我也会哭笑不得。

他会在妈妈快要煮好饭的时候,拿起筷子当当当地敲碗,模仿戏台上唱戏人的样子,向妈妈乞讨;或者模仿镇上腿有残疾的阿姨走路的样子。在妈妈怒视的眼神中,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割麦子的时候,他总是跪在地上,慢慢往前挪。那干活的速度,连上小学的我都赶不上,被妈妈一次又一次嘲笑。而爸爸,却理直气壮的辩解:我这是一边干活,一边求老天爷不要下雨呢!

有时候,他会站在床头,用粉笔在灰色水泥墙上写妈妈的名字,一笔一划,像个小学生。有时候,他会故意叫妈妈的小名,把妈妈气得说话结结巴巴,而他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嘿嘿地傻笑。

有时候,他出去十天八天,走街串巷收废品。回来时,自行车头上会多一个用高粱杆编成的小笼子。刚到家,他顾不上休息,第一时间找弟弟来看他的战利品。那开心满足的样子,仿佛他带回来的是稀世宝物。而笼子里装的,只不过是几只蛐蛐。

爸爸经常会在我和弟弟看电视看得正投入的时候,往电视机前一坐,频频换台。若是他能找到戏曲节目或者新闻,就会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若是没找到他喜欢的,他就会关掉电视。任凭我和弟弟急得快哭了,甚至要在地上打滚了,他就是守着电视不让我们靠近。

爸爸给我起了个外号:多。多余的意思。并常常很得意的这样叫我。我每次都很不高兴,不愿意搭理他,他却总是越叫越起劲。咦,就算你在妈妈生我的时候,心里盼望的是儿子,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不怕我以后长大了,不养你么?

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爸爸,让我想不起“高大”、“威信”之类赞美之词的爸爸。我并不讨厌爸爸,但也并不欣赏他,更谈不上崇拜。我崇拜过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他有时严肃认真,有时慈祥和蔼。他很疼爱我们,但我们犯错时他也会很严厉的批评我们。那时候我傻傻地幻想,他要是我爸爸该有多好!

初中的时候,数学老师的儿子范晨曦刚好也在我们班上。那时候,他每天都有看不完的课外书,常常带来教室故意炫耀,但是从来不借给我们看。数学课上,老师一看到他不老实听课,都要点他的名,提醒他认真一点。虽然声音很严肃,但是慈祥的父爱却那么明显。生平第一次,我有了嫉妒心。嫉妒他有一个好爸爸。

我以为爸爸嘻嘻哈哈,爱疯爱闹的形象会这样一直存在下去,伴我由孩童长成大人,伴我成家立业,伴我度过我人生的大半岁月。

而妈妈的离开,改变了这一切。

妈妈离开后,爸爸开始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角色。以前只管挣钱,家务事和孩子们的日常生活都很少过问的爸爸,开始一个人独守一个家,开始关心孩子们的吃穿,担心孩子们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注意身体。一个大大咧咧、粗心的男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满脸都是爱的父亲。

妈妈离开没几天,我就回了学校。某天我正在上课,不经意间往外面看了一下,发现爸爸正站在教室外面,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我偷偷从后门溜出去,问爸爸怎么突然来学校了。他抬起手里的旧式提包,说家里办事剩了很多吃的,他特意挑了好的给我们送来。还说他打听了一家治鼻炎比较好的医院,周末过来带我去看。说完催促我赶紧回教室上课,就转身走了。

从家里到县城,大概二十公里。骑自行车单程,大概要一个多小时。爸爸为了送这点吃的,特意赶来。我已经很感动。而爸爸突然间就说要给我治鼻炎,就让我更加意外了:我鼻炎不是初中时,去了隔壁镇上复读,不会照顾自己,給冻出来的么?这都已经两三年了,怎么突然间要带我去看?

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爸爸想比以前更多的关心我们,照顾我们。

到了周末,我去了县际班车停靠的地方去等爸爸。等了一上午,都没看到爸爸的身影。临近中午,我只好打道回府,心里特别烦躁,特别窝火:爸爸真是太讨厌了,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不出现?

刚走到出租屋所在的那条巷子,我远远地看到爸爸蹲在大门外,双手随意地垂落在膝盖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临到跟前,我才看出爸爸的失落。我心里一紧,开始难过:爸爸又在想妈妈了吧?他抬起头,看见我,只轻轻地问:你去哪儿了,我等你等到现在。语气很平和,仿佛他说的,只是一句与自己无关的话。意识到爸爸是骑自行车来的,没经过车站,我们就这样互相错过了对方,都等了一上午后,原本想发泄一通怨气的我,看到爸爸的平静,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吃完午饭,赶到医院,发现这里果然生意很好,好多人来这里看病。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我了。医生在做完检查项目后,说着影响智力,影响视力,学习成绩会严重下滑之类的话,爸爸听完神情凝重。我却不以为意:不就是在空气不流通的房间里,有点缺氧么?有必要这么危言耸听么?

治疗时间不到20分钟,费用却已经到了四位数。而效果却不甚理想。

在之后的时间里,爸爸不断地问我:好些了没,好些了没?我实话实说:没好,还跟之前一样。爸爸知道后,又辗转带我去过好几家医院。只要在电视上看到某家医院在广告上提到有这方面的专长,他就要带我去试一试。而广告,当然是不能相信的。爸爸相信了不能相信的广告,那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而我,也不想再让爸爸失望,也开始在爸爸再问我效果的时候,用很确定的语气跟爸爸说,好啦好啦,好多啦!

有一次,我周日下午离开家去学校。半路折到初中的闺蜜家留宿了一晚。次日早上赶到出租屋的时候,二姐看到我很惊讶。二姐告诉我:爸爸知道我昨天没来学校,担心的要命,已经找了我一夜,现在还没回来。我听完吓了一跳。赶紧去找爸爸。在我家通往县城的那条公路上,我很快就找到了爸爸。经过一夜的折腾,爸爸已经很憔悴,眼睛也已经通红。看到我之后,他没有骂我,只是问了一句:“昨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声音很轻,很温柔。爸爸的眼睛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眼前的爸爸,让人好心疼。

虽然我不能理解,一夜不归是否真的那么可怕,要往那么坏的方面去担忧。又或许是妈妈的离开让爸爸变得敏感和脆弱,他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变故。不管怎样,很多年后,我依然很清楚地记住了这件事,记住了爸爸那天满脸悲伤和焦虑的表情。从那天起,我才知道,爸爸他有多爱我,有多害怕我出事。

每次周末回家,爸爸都要包饺子,仿佛是在招待客人。不懂事的弟弟从不领情:吃饺子太麻烦,我不吃饺子,我要吃肉丝面。那时,我似乎隐约意识到,饺子在父辈们眼里,或许象征着团圆。

有一次在家,爸爸跟我说,镇上新开了好几家服装店,带我去买几件新衣服吧。我很意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买衣服?从小到大,买衣服都是妈妈跟我一起的。爸爸连小时候的衣服都没给我买过,现在要带我去买衣服?虽然有点尴尬,有点难为情,但是为了不让爸爸失望,我还是答应爸爸一起去了。

在店里,爸爸仔细地帮我选衣服,并认真地盯着穿上新衣服的我看,帮我确认效果。慈祥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爱。在那一刻,我仿佛体会到了公主般的幸福感。

再后来,我高中毕业,爸爸送我去西安读书。去的那天,我和爸爸的火车票都是无座的。火车很拥挤,我和爸爸就那么蹲在车厢的小角落里度过了十二个小时。旁边的叔叔跟爸爸闲聊,无意间说到,怎么没买卧铺呢?自己苦点无所谓,怎么能苦孩子呢?爸爸沉默半晌,没有做声。看着爸爸愧疚的样子,我很想对爸爸说,没关系的,真的没什么,我还没那么娇气。但从来没在爸爸面前说过肉麻的话的我,却说不出口。

给我安顿好后,爸爸舍不得学校安排的住处的入住费用,在学校的凉亭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别人的家长还在相约着去西安看风景,而我的爸爸却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就匆匆地赶去火车站准备回家了。我忘记了那时的自己,有没有暗自下决心,以后要让爸爸过上好日子。很不幸的是,现在的我,依然在社会底层挣扎,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大四那年,爸爸开着农用车去乡下收麦子。因为车没上牌照,爸爸被警察扣留,并带去了派出所。大姐打电话跟我说,所里要我们交1600元的罚款,不然就要关10天。她很想把这笔钱交上,可爸爸不让。她去探视爸爸时,爸爸身上穿着黄色的囚服,看上去俨然是一个犯人。说完大姐就哭了。爸爸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如今竟然因为1600元的罚款而进了看守所,吃起了牢饭。

而我,在大三暑假时,因为动过考研的念头,让爸爸拿过比这个数目要大的考研培训班的培训费用。爸爸二话没说,就将钱给了我。可后来,我因为某些原因,学不进去,放弃了考研。培训班的课程,也没再去上。

我就这样轻易地挥霍掉了爸爸的血汗钱。而此时的爸爸,会为了那些钱,不顾尊严,穿着囚衣蹲在看守所里。就算我再怎么冷漠、再怎么没有人情味,在爸爸面前,我也该被愧疚和悔恨的情绪而填满吧?

今年年初,来上班不久,二姐身体不舒服,我打电话給爸爸,说要不你过来看看吧!爸爸在我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早上就搭上了火车赶来这里。没在大城市呆过的爸爸,地铁不知道怎么做,在纵横交错的马路上会迷路。但是眼前的爸爸因为担心二姐,坐立不安,吃不下饭,甚至睡不着觉。

看着爸爸的脸上被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和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才发现我和爸爸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村里某某又结婚了,某某又生孩子了,某某因为什么病去世了。爸爸口中的某某我早已忘记了模样。而我惦记的工作的事,以后职业规划之类的事,说了爸爸大概也不能理解。

但是我知道,当我在城市里摸爬滚打中,经历了挫折和委屈的时候,一转身,一定能看到爸爸关怀的目光。虽然他不能给我我想要的安慰,但是他的肩膀足够结实,能给我足够多的温暖,让我重新拥有力量,重拾信心去面对未知的明天。

他依然不爱卫生,爱抽烟,甚至比以前抽的更凶。但我早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因为爸爸的坏习惯而嫌弃他。爸爸已经渐渐地老了,而我也已经是大人了,该是我照顾他,保护他的时候了。爸爸,虽然上了大学的我,没能像您期望的那样,做一个能让你骄傲,让你自豪的女儿,但是我会用我能用的精力去爱你。

曾经看到一篇文章,说人的出生完全是一种偶然。父亲和母亲的结合是偶然,而我们打败了几万个精子来到这世上,也是偶然,几率仅仅是几万分之一。因为出生是偶然,和你做父女是偶然,我开始相信这是一种缘。既然是缘分和宿命,那上帝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良苦用心。

所以,我的父亲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爸爸,谢谢你竭尽全力而不求回报地付出,谢谢你用你普通的肩膀为我撑起这一片温暖蓝天,谢谢你用你的行动教会我感恩,带我一起认识人生的苦涩甘甜。接下来,该我了。请你一定要健康,要长寿,一定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来好好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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