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小巷残影

本文已影响 2.67W人  畹宬微雨

依旧是这条古旧的小巷,青铜色坑洼的砖地泛着阵阵清寂,又是余辉铺洒巷末的傍晚,那个残缺的身影如约地闪现在夕阳的映衬中,缓慢吃力地走走停停,起起落落。

小巷残影

我不知道他在这条小巷里住了多少年,反正,自我搬来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

看样子,他已年过花甲,两鬓斑白,面庞那松弛褶皱的皮肤却总是撑起两瓣笑容,枯槁的身形穿梭在小巷里,像个幽灵。人们对他总是避而远之,因为他身上总散发着某种异味儿,还有,因为他只剩下一条腿。虽然大家都那么不待见他,但是不管是谁,经过他的身边,总会收到他真诚的一笑。尽管从来没有人回应他,他依旧如此。

老人无儿无女,甚至连老伴儿也没有,一个人蜷曲在巷末的那间小屋里,数年。没见一个人来看望过他,只有门前的那棵古槐,郁郁葱葱地承载了他这么些年来未能实现的梦想。

总听到小孩子喊他“瘸老头儿”,大人们呼他“拐棍儿”,他从来只是笑笑。不管风吹雨打,在早晨小巷还未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的时候,他就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扛着打扫帚,清扫起小巷那坑洼的青砖地;不管严寒日晒,在最后一抹余辉即将消殆在小巷尽头时,他还在小巷的每个垃圾堆旁来回穿梭,细心地翻找着什么。

空闲的时候,就看见他坐躺在古槐树下,双手合拾在胸前,闭目微笑,像是在向古槐诉说着什么;或是看到他看些关于国家战事的报纸,有时会怔怔地望着报纸上一幅军人的剪图出神,不久,眼眶里便闪起了泪光。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我来不及奔跑,便躲在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突然转凉的天气,让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搂着腿蜷缩着取暖。与此同时,我看到了那根拐棍,那根平日里人们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拐棍。棍脚已被磨去半截,有另外补上的半截木头,也快磨平。

“来孩子,穿上这个。”我抬起头,看见老人正向我递来一件大雨衣。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我才发现,这是一张怎样沧桑的面容啊!他的脸上爬满了比老树皮还要粗糙的“褶虫”,疏朗的白发有些凌乱地散在头上,只有有神的白眉像风一样轻轻上扬,深陷的眼窝里镶嵌的,是泛着青光的黑宝石。我接过雨衣,他笑了,咧开的嘴里是洁白如雪的牙齿,眼角的鱼尾纹却拉的更长了。当拿过雨衣时,我心里一颤:这只手,干枯如光秃的树枝,深黄色的老茧从横手心,手指短而粗壮。他很快地将手缩回去,我也回过神来,把雨衣披在身上,但有股说不出的异味儿。

来到他家,这是第一次,他说,我也是第一个。简陋的小屋除了一张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最值钱的也许就剩床头那台破旧的小型黑白电视机了吧。屋里泛着与雨衣截然不同的味道——古槐树香。我喝了杯他沏的热茶,很涩很清苦,像他的日子。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知道了他所有的故事

老人曾经当过兵,一年回乡探亲的时候,半路出了车祸。这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他的左腿,夺去了他的工作,夺去了他保家卫国的梦想。车祸有如梦魇,纠缠了他数不尽的无眠的夜。后来他来到了这个小巷。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儿,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他也从未说过,只是小巷多了一个残影。

他说,他来这个小巷已经整整三十二年了,他靠自己捡破烂来维持生计,没有亲人,有也多年不走不记得了。他还有一笔每年军队补贴他的救济金,可他把这些钱全捐给了希望工程,一分也没留下。

我问他:“你的生活这么窘迫,为什么脸上却常挂着微笑?”他依旧爽朗地笑了,那笑声穿透小巷,萦绕在古槐树下,湮没于雨水之中……“我也曾堕落、绝望、放弃过,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只是身残,而许多人却是心残!”

雨停了,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夕阳又再次露出了殷红的笑脸,用尽最后的力量把光辉倾洒在小巷空寂古朴、布满青苔的青砖上。夕阳的映衬下,小巷的倒影里,古槐树抖落着初歇的雨珠,青砖地上回响着“嗒嗒”的乐曲,老人的残肢——军人般挺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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