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记纳兰

每个人随着季节的流转而仓促奔走，许多相似的情景梦里也曾有过。日子过久了，我们往往会把结局当做开始，把离别当作相遇，把悲剧当做戏剧。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错觉，又或者是岁月所设计好的阴谋。一路走来，偶遇过的星光，除了四季的风景追随，还有自己的影子不离不弃。

明珠花园至从纳兰那次大病之后就再也没有这般热闹过了。虽然纳兰明珠极力反对纳兰去沈婉为妻，但一生宠爱纳兰的明珠又怎么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其间隔阂无非是满汉之差、名门凡户之别。但纳兰却不讲这些，是他认定的，哪怕让他付出誓血也在所不辞。

那晚纳兰与沈婉在渌水亭畔揭下彼此的红妆，康熙没有为他的爱臣去道喜恭贺，明珠夫妇也没为纳兰坐堂见证。满族贵室的纳兰并不在意这些，汉族名嬛的沈婉也不渴求这些，对他们而言能在一起相守就已足够。但却得到天下风流雅士、才华出众的各路名士的祝贺，渌水亭畔，在那时也难复了昔日的平静。

有多少情感，可以等到流年暗换容颜，依旧不会更改？曾经有过的交集，终究会离散，执手相看的，终会成为背影。纳兰托好友顾贞观把沈婉从江南接到京都，那晚，鸳鸯枕，新被上的大朵牡丹，都是沈婉亲手缝秀的。屋内，摆放着她的琴，桌案上，放着他们的诗集，烛台上的龙凤红烛，闪耀着燿燿的灯花。半掩的窗扉，有晴朗的明月，几树垂柳在风中轻舞，像是如梦的江南。

纳兰紧紧地讲沈婉拥在怀中，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害怕他的呼吸会将怀里的佳人吹化了。这是他生命里的第三个女子，就算他假装也好，故作也罢，他深刻地明白，沈婉是他灵魂深处的挚爱，这样的爱，令他再也经不起失去。所以他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的过错，他对着红烛、对着明月许诺，他讲用生命来呵护这个女子。

一生归尘。生命对于某些人来说，原本是件忧伤的事，是场无可奈何的错误。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误落尘网、一苇度江的小舟泊错了港湾、一株洁净的花木开错了季节。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会感觉多年的跋涉，原来只是为了赴一场灿烂又落寞的结局。当我们看到眼前的桑田就是曾经的沧海，看到如今的世事就是过往的云烟，看到今朝的诀别就是昨天的相聚。其实，这不过是将人间的一切幻境双手归还。这样想着，是否就可以从容那么一点？

纳兰病了，这次病的和以往不同。仅仅七天，七天后纳兰他就离开了人世。那天是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写到这里真不想再往下继续了，那份对纳兰的仰望，伴随着手下浓浓的悲伤，让我显得难以自拔，但还是用卑陋笔体继续下去）那时沈婉已经有了纳兰的骨肉，名叫富森。纳兰还未看到他的儿子就匆匆离去了，他想和死神抗争，但身上的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沈婉将自己的一切作为赌注，她是一个输不起的女子。所以，当着众人以为她会不堪一击时，她却比任何人都坚强。那种誓死不悔的平静与无畏，带给人一种潮湿的感动。爱到极致，真的是无畏，是无牵，死亡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一个过程，它是一把锋利的刀，可以斩断生命，却斩不断深重的情谊。

三百多年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过去了，三百年，每一天，都有人进入词卷中寻找他，每一天也有人像我这样问：

“你认识纳兰容若吗？”

“认识，他被封存在一卷叫饮水的词卷中，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

“何为饮水？”

“据说是北宋一位高僧所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原来如此，云水生涯，不是梦，潋滟人生，不成空。”

转首望向窗外天空，昨夜虽雷声滚滚，但今日天也早已放晴。收回思绪，端起冲泡已久的香茶，再品，茶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