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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卧虎藏龙》——从电影到小说

本文已影响 8.14K人  西风

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予亦曾热衷于武侠,然彼时却未成年。

评《卧虎藏龙》——从电影到小说

看王度庐的“鹤-铁系列”——《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铁骑银瓶》——作品是高中时候,而看李安执导的《卧虎藏龙》是初入大学,那时候只觉新奇作为看完小说作品后的回味。影片虽与原作品有所出入,但看完后觉得很有新意,一改传统港片武侠龙争虎斗的风格将武侠变成了类似文人间的游戏,如今看来,李安对这部片子的本意便并非定为动作戏的,这也应该和王度庐的原作有关,其作品中便是没有那么多的高深武功,更善于写人心间之事。虽同为武侠,然《卧虎藏龙》中的江湖却表现得与金庸、古龙等大侠笔下的江湖迥然相异——多了几许含蓄的意味而少了一般武侠那种笑傲江湖的豪气、多了几分悲凉而少了几许欢喜,“从更为现代的全新的角度将中国古典美学传统和情感理念诠释到一个新的高度”(网友评论)!

同时,“这部影片牢牢地抓住了西方人的目光,仿佛为西方人量身定做了两对主角和两条线索。李慕白和于秀莲这对主角是为西方的知识分子准备的,柏拉图式的爱情、莎士比亚式的对白、崇高的人文境界都恰中要害;罗小虎和玉娇龙这种敢爱敢恨、敢打敢杀的西部牛仔性格的主角是为普通的美国观众准备的;李慕白为师傅报仇杀死碧眼狐狸的故事暗合了《基督山伯爵》的主线,而盗走青冥剑的这条线索又像极了美国的通俗剧。所以说这部电影的意义并不在于李安展示了多少中国元素,而在于如何用恰当的方式让众多美国人理解和接受这种展示。”(时光网评),从艺术的角度,可见导演诚谓之个中好手了!

人文江湖

《卧虎藏龙》的亮点在于中西方表达方式的结合,含蓄的情感以及悲剧结局,这与以往的港片划出了明显的界限。“影片没有一般武侠片那种笑傲江湖的豪气,取而代之的是寻找江湖人文内涵的一种深沉思索与含蓄。影片直逼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其深刻的一点:即对个体的人的压抑和约束,同时展示了这种东方社会规范的强力作用和存在必要、以及其与人性的矛盾碰撞和最终的悲剧调和。”(南方网评)

徽州古村。微风、池水、泊船、石桥、居民,大侠李慕白一袭长衫,牵马负剑而至。他们的故事便始自马背上那口四百年前的青冥古剑。慕白兄来了,依然是负剑而来,所不同的是这次负剑而来不是为了了结江湖的恩恩怨怨,相反是为了离开这些江湖的恩恩怨怨而来。而她却要走了,为了完成先父的遗愿要继续去往那江湖的恩恩怨怨。他累了,杀师之仇未报,爱情尚未得到安置,对道的追求进入了孤独探索的境地,这一切使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破了戒,提早出关......这次闭关静坐的时候,我一度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触摸到了师傅从未指点过的境界......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我出了定,没办法再继续,有些事......我需要想想......一些心里放不下的事。”交剑,偷剑,还剑,一把剑由此而引出了一段江湖恩怨、儿女情仇和人心的卧虎藏龙……影片中的打斗不再偏重于以往的迅猛刚建,而是着重于对轻功浪漫化的轻灵飘逸的表达,尤其是李、玉竹林斗剑一场堪称绝唱了。李慕白阳刚侠义的性格,卓然天下的武当玄牝剑法(长空舞剑,宛若游龙,混无半点滞涩)以及高远的人生境界,都不再表现于剑压群豪的宏大场面,而更多在于细节性的影射。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种从暴力和野蛮倾向转向轻柔优雅文明的表现,脱胎于暴力而高于暴力,妙极!而影片杂揉《宝剑金钗》李、俞的爱情悲剧,其情感历程可以说却是一个"伦理悲剧":孟思昭的牺牲,并非为李、俞扫清结合的路障,相反却是就此注定他们永远只能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这里表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伦理道德对人性的束缚,当“情”与“义”相冲突之时,他们选择了舍“情”取“义”。然,若自人之本性而言之“压抑只会让感情更强烈”,则“情”压抑最终结果是必然的失望,自此便决定了他们永远拥有不了世俗的快乐和幸福。

如果说《卧虎藏龙》里的反抗精神的话!玉娇龙这条可造之“龙”可谓是代表了,不过俞秀莲也表现出了,只是较为含蓄了。对爱情的追求,俞秀莲是小心翼翼,可谓之即不想触碰传统的底线——传统对妇女的伦常规定——也不想忤逆了内心的情欲——对慕白兄的情感,如若用一个词儿来形容的话,我想“闷骚”会很适合。一开始俞秀莲说“山上是清净,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我光是忙着镖局的生意,就是静不下来”,而在茶亭中李慕白说道“我也阻止不了我的欲望,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像这样坐着,我反而能感到一种平静”,两次都谈到“静”,不过俞秀莲的“静”和李慕白的“静”却是决然不同的,俞秀莲向往的是世俗小家生活的平静,而李慕白所追求的是大道之上的“静”,是抽象的精神的。所以当他触摸到俞秀莲的手的时候“你的手冰凉凉的,那些练刀练出来的硬茧,每一次我看见,都不敢触摸。秀莲,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刀剑里藏凶,人情里何尝不是?我诚心诚意地把青冥剑交出来,却带给我们更多的麻烦。”他们是爱着对方,这没错,但是李慕白终究逃避的不是俞秀莲而是对于现实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所以他入定之后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寂灭,因为对于现实他还不够充实,所以“有些事......我需要想想......一些心里放不下的事”,有些事儿他确实需要想想,师之仇与爱情,不是交出青冥剑就能得到解决的,不过对于李慕白交剑的暗示俞秀莲确实做得还不够。所在最后,他们都还是学会了妥协对方。“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只有一息尚存......”“用这种口气练神还虚吧!解脱得道,元寂永恒一直是武当修练的愿望,提升这一口气到达你这一生追求的境地,别放下,浪费在我身上。”“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着你!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李慕白正视他的爱,师仇得报后的他,缺陷的爱情在此绝响,随之而成的还有他的“道”;俞秀莲承认了慕白兄的孤独的“道”,最后,他们都得到了,但是随着最后一吻他们也都失去了!而玉娇龙的话,就像是出鞘的青冥剑,锋利狠辣,她不知道江湖善恶以至于问出了“在江湖上走来走去的,是不是很好玩?”这么可爱的问题,率性而为,凭借手中青冥,自楼中杀出,敢于并且冲破阻挡的东西,又像是像他和半天云罗小虎的爱情一样,充满了孩子气的任性,但,这不恰好该是属于爱情的属性吗?爱情不本就该是任性而浪漫的吗?武当玄牝剑法的以柔克刚不是李慕白一触即发、后发先至的杂耍,接着竹子枝头对娇龙眉心的一指,这是道家的师徒仪式,象征着点化玄关的醍醐灌顶,非大宗师不可使、非入室弟子而不得。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竹林飞天一幕,天地为房竹为床,李、玉二人上演了一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情景剧,李大侠不放、娇龙不屈的背后或许更多不再是授徒而是情欲的释放了,可谓欲拒还迎。也许有的人会说那是李慕白对“如此武学苗子”不愿放弃,然而玉娇龙湿身后的玲珑神姿,二人眼神话语中的暧昧,却是事实。不然洞中怎会有“你要我还是要剑”李慕白就能挺身而出这一幕呢?或许玉娇龙是真的爱上了李慕白,故而,她与俞秀莲的决裂与最终的离别才有合理的解释,不然,同为对美好有着追求的女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武当山上,与爱人缠绵一夕之后的娇龙在小虎许愿之时选择了纵身一跃,在王度庐的原著中,玉娇龙借坠崖而遁,且十九年后引出铁骑银瓶的故事。而在影片里却没有更多交代,只一曲幽远,玉人随即消失于青山白云之间。

同时,让人深刻的还有影片的背景音乐,“《月光爱人》(A Love Before Time),旋律舒缓,风格幽运,哀而不伤,配合上片中含蓄的爱情表达,可谓相得益彰(网易娱乐评),把那种求而不得的情绪,如流水一般,默默融入电影的叙事当中,浑然天成,为这个惆怅的故事赋予了一种舒缓的优美,将命运的无奈与红尘的纠葛娓娓述来,就像入口绵长悠远的竹叶青,令人迷醉。”(引号内摘)

对于李慕白的道,笔者以为有个网友的评论颇有意思——“虎卧龙藏,仇人授首,情人授心。李安借助王度庐的壳,用俞秀莲和玉娇龙两个女人的悲剧,成全了李慕白的道,也是他自己心中的道。这道的外在,是青冥剑,剑纹靡华却无坚不摧,折刀裂锏如断人心魂。这道的内在,是悲哀的寂灭,是逝友的亡魂,是不如归去的期许与承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存之于心,忘言于舌。”(引号内为网友评)

悲情武侠

什么是侠?金庸在“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之中有了比较深刻的回答,用梁任公先生的话来解释便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什么是情?古龙以之极富浪漫主义色彩、风格独特而诗意无穷的“美人、美酒和英雄”式武侠作出了最好的诠释。男人只需一杯酒,女人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一见钟情”。

什么是侠情?笔者以为,作为北派五大家之一——“悲剧侠情派”“言情圣手,武侠大家”的王度庐,抛砖引玉的在其“鹤-铁系列”——《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铁骑银瓶》——作品之中作了阐述。度庐先生武侠作品的特点是世俗化、平民化,且描写朴实、简单,这给人之本真情感留下了一大片活跃之地,能够充分把握江湖儿女内心的矛盾、人性的挣扎、爱恨交织的复杂情境,写情则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同时,其写义则慷慨侠烈、血泪交迸,并因此谱成一部壮烈深沉的“武侠悲怆命运交响曲”使“剑胆琴心,侠骨柔肠”的书剑名士之气和恩仇江湖之情深入到武侠小说的灵魂深处。而通过“侠”企图凭借“个人的独立自足性”来伸张正义的这一理念,就注定了侠与生俱来的悲剧性。这样的“侠情”是背负负担的沉重和欲念挣扎的悲剧。而度庐先生致力于展现这种悲剧性,这就为后来者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在武侠小说家里,新派大侠古龙曾给予其相当高的评价:“到了我生命中某一个阶段中,我忽然发现我最喜爱的武侠小说作家竟然是王度庐”。内蕴对世事沧桑的体验和极强的社会责任感,这或许就是使古龙小说的风格更贴近于浪子的原因吧!因为浪子总是会回头的!

台湾学者龚鹏程说:“他们不断在‘求知己’,并将自己交付给知己或求知己的活动”,但是“知己一旦出现,即意味孤独的旅程业已结束,侠客孤独漂泊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此论颇具慧眼。阿鸾用小鹤之剑自吻,小鹤九华山归隐,李慕白、俞秀莲终身压抑真情,玉娇龙与罗小虎一夕温存即绝尘而去,这些尽管有“封建观念”在作祟,但却恰恰成就了人物的“大侠”形象,令人感到同情与向往、感动与惋惜、寂寞与悲凉。

王度庐的大部份作品多半是悲剧结局,悲剧的总体风格趋于阴柔而较少阳刚,苍凉、悲怆多于雄奇、壮烈,也许是因为作者早年失孤而致使他笔下的主人公也多是孤儿,故而孤独、狷傲、寂寞、惆怅而时或优柔,便成了这些人物普遍的心态。这是作者情感个性和审美个性的集中表现,也是作者心态、性格的投射。

言及此处,不仅想到,王度庐式的悲剧恰好和公子纳兰式悲剧形成了两个个性鲜明的悲剧传奇。

不论是度庐先生武侠之悲剧结局亦或是公子纳兰词作之心碎欲绝之情,予皆叹之以:弥天之憾,复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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