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人生烟雨

本文已影响 2.05W人  歌蝉

“平陵市第十三中学的院里墙外,贴满了大红标语:‘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扎根农村,放眼世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人生烟雨

“…… 一辆辆大汽车……这些汽车中有卡车,也有客车……出了城,沿着公路一直向北行驶。这是一条国道,是重要的交通干线,而且存在的时间也很长,所以公路两侧,集结了很多村庄,犹如一根枯老的树干,滋生了许多菌菇一样。汽车越向北行驶,村庄越稀少,然后是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上田地和荒野相间,而村庄也降低了对公路的依赖,孤伶伶地座落在田地和荒野之间……”

这是我的长篇小说《十里界》头两章中的一些描述。这种场景,五十年代出生的城里人(不论是在大城市,还是中小城市),都有切身的感受,而且记忆犹新。

我之所以摘录了书中的这两段,是因为我的人生是从那场轰轰烈烈的城市知识青年下乡运动开始的。“知识青年”这个称号,既是一代青年人头上的一个冠冕,又是他们胸上的一个胸牌。冠冕——标志着国家教育革命(十年学制)的光辉成果,胸牌——印上了每一个青年人所面临的人生走向。农村大地,就像一个辽阔而巨大的牧场,走向这个牧场,这是所有羊群别无选择的方向。

事实上,城市的知识青年,并没有融入这片土地,他们并没有找到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真正位置,而这片土地的主人——农民,也没有做好接纳这片土地的造访者的心里准备,他们以接纳客人或寄居者的方式,接纳了这群从城里来的年轻人。

忘不了那条小路,那是叠下艳阳的朝晖和暮影的小路,那是洒满旷野烟烟雨雨的小路。那条小路在一道高高隆起的河岸上,站在河岸上,向南,是一个孤陋的小村庄羸弱的背影,向北,是一片长满庄稼的大地。我每天在这条小路上,或是一次次的往返,或是一次次的徘徊,或是一次次的守望……

当庄稼将熟,也就是地里的玉米穗灌满浆汁的时候,我们队里的几个男知青都被分派作一项不是很累但却责任重大的工作——护青。在地里的庄稼青黄未接之时,汁浆饱满但却未完全成熟老化的玉米,是一种可以充填肚腹的美味,所谓护青,就是设立几个专门的这片青田的守护者,以遏止人们对田中美味的贪婪。事实上,乡下的庄稼人,都是规矩人,是很少有人对田中之物想入非非的,所以设立护青员,更像是一种宣誓,就像是设立警察,是对偷盗的宣誓,而在一些文明的小区,是很少有偷盗的。

作为一名护青员,我以最迫近的方式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没有分秒的时间概念,太阳和月亮,就是两个巨大的时间旋针,时针所指,或是蒙蒙曙色,或是暝暝夜暮,而以这种时针的旋转为节奏和活动规律的生活方式,是一种最原始的生存状态。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怅惘侵袭我的内心,这种孤独和怅惘,实际来自我对人生、理想和未来的困惑和迷茫。

“天上的白云,聚成了大朵大朵的,云底平平,向上高高耸起,越往上越白,好像一座座冰山。白云的投影,使甸子晴一块,阴一块。甸子的西面,天野相交,分不清是天空遮覆了草甸,还是草甸吞没了天空。甸子的南北两面,视野的极处,村庄、树木、柔烟混合在一起,隐约而朦胧,无声无息,静得像一幅画。天空的边缘,含混而模糊,像擦不净的玻璃,看上去,总有什么东西。

将熙闹隔绝,将喧嚣滤去,唯有微风的轻拂漫卷,唯有野草的起伏摇曳。这是一个草的王国,这是一个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享受着最充分的自由。苏佩兰将很大的一部分时间消磨在马背上,他时而骑着杏黄马在草甸上疾奔,时而缓辔弛缰,信马而行……”

这是《十里界》中的一段描述。几乎是相同的一段时空,几乎是相同的一种背景,陪伴苏佩兰的是一匹杏黄马,陪伴我的却是一本书。

为了应对空虚和寂寞,我在家就作了准备。我从家中带来了两本书。其中一本是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我之所以带上这本书,并不是因为我对这本书的喜爱,而是搜遍家中所有可读之物,除此再无别的选择。当时正是文革时期,家中的很多书藉,作为革命对象消灭掉了。另一个原因也很重要,就是我看见父亲也曾读过这本书,并在读完这本书后说了几句对这本书的评语:他说这是艺术水准极高的一本书,但能读懂领会这本书,起码要具备高中以上的文化水平(父亲所说的高中,是文革以前的老高中)。于是出于不服气和挑战,我把这本书带到了农村。

在那段时间,我拥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包法利夫人》小说里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浪漫的,它晶莹,剔透,还带着淡淡的光晕,那里面的人物,在形体上,都选择了极美的取材与造型,但我发现,他们的灵魂都是弯曲的……

一个是我身边的世界,这是现实的世界,这里的人们因远离城市而十分朴实,他们的生活因贫穷而非常简单。孩子的脸上总是带着鼻涕,妇女的衣襟带着污渍,男人的棉袄缺少纽扣,常常用一根麻绳代替。他们的手脚是黑的,但他们的性格像石头一样棱角分明。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们的心像石头从火炉里滚过一样,热得烫手……

我们最终没有像在当初在口号中所喊的那样把生命的根扎在农村,在轰轰烈烈的下乡潮之后,就是浩浩荡荡的返城潮,如果在下乡潮中我们是浪之花,那么在返城潮中我们就是浪之沫。但是,在我以后的城市生活中,我怎么也忘不了我虽未扎下根,却沐浴过风风雨雨,绽放过青春年华的那片土地,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面孔,像一幅幅版画一样刻在我的心版上。后来,也就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城里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后,我决定到那个我曾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到了那里,我发现中国大地上一个坚硬的板块也在改革的大潮中溶解了,尽管溶解的速度较别的地方仍有些缓慢,但不论是土地还是人,都改变了原来的面貌。从那里回来以后,我蒙生了写一部小说的念头。这个念头的产生,简直是神差鬼使,因为在我的人生设计中,可从来没有写小说这一项。一个念头,就像一颗芽,如果有土壤和水分,就一定会生长,于是就有了一部小说从设想到完成的全过程。当然,完成这个过程是要付出许多艰辛和努力的。写书的想法是浪漫的,使我作出浪漫之举的,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福楼拜和他的《包法利夫人》。

这部小说就是前面我几次提及的《十里界》,它同样是现实的,又是浪漫的,但终归是现实的,就像一朵白云,它拥抱的不是天空,而是它脚下的大地。

写完这部书后,当然要展示出来,按最普通的做法,是把它交给一家网站,就好像把一本书放在一个书架上。经过考虑,我把它放在了名为—— 网-长片小说-都市重生 的书架上(读者如果感兴趣,可就近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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