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马尔克斯

今天早上，踩踏着劳作的晨钟翻看新闻，惊现马尔克斯去世的消息，惊愕之余并无遗憾，因为我在青春激情耗尽的当下已算断断续续地读完了他的《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之前听闻他罹患老年痴呆无法写作，便觉他早已走完了自己创造生命的时间轴，老人家与生命的道别之于我们就像一场推迟的葬礼，如今我们需要进行的，只是一场向文学大师挥别的庄严仪式。被奉为传世巨著的小说深邃而内涵，任谁也不敢说能够读得懂它，即便说读懂了也是自以为读懂罢了。于是在这场仪式中，逝者精于玄妙的表达和匠心独具的描写我都想抛在一边，只回味青春当年与他的邂逅，以缅怀文学大师慷慨赠予的思想冒险。

多年以后的今天，经历一天疲于生计之忙碌的我终于得以端坐在书桌前，静下心来再一次回想起高中时在校外的书摊前读完那本书的情形。或是熙攘的学生风流云散提醒我该上课了，或是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提醒我该收摊了，依依不舍地合上厚重的书页，满怀期许地寻找上一次看到的地方，反反复复如此后，羊皮手稿的预言终于呈现，意犹未尽的我掏出那卷发皱的生活费，买下了这本已被我折得变形的书。七元整，如今这三个字和我的名字一起在书的扉页依旧清晰完整，那正好用掉了背乡求学的我一周开销的三分之一。这本书，就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马尔克斯，作为一个陌生的名字与诸如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卡夫卡等我打小便熟知的文学巨匠一起出现在我们高中的语文教材里。在教材的彩页图片中有他的画像，粗犷的线条勾勒出粗犷的微笑，画像的左下角注有：马尔克斯高莽六个字。那时以至于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认为那就是他的全名，或者是他名字的中文译法，直到后来接触肖洛霍夫的小说，才知道高莽原来是一位酷爱肖像画的翻译家，那副马尔克斯的画像，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关于马尔克斯，语文教材只有寥寥数语的介绍，那本七元的盗版小说对于作者也只字未提。

只知道他来自哥伦比亚，是一种被称作“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巨匠。受制于对拉美殖民历史的匮乏，纵使当年能够体味《百年孤独》中的魔幻，也无法将它与拉美的现实联系在一起。当年的语文老师介绍他时，将他误嫁接成墨西哥人，当时的我还对那位老师嗤之以鼻，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定在年轻时或者大学里受过马尔克斯的影响，熟悉一些马尔克斯在墨西哥的旅居写作生涯，才会根深蒂固地张冠李戴。高中的时候，没有网络、没有文学交流平台，只有纯粹地觉得好看与不好看，和真正潜移默化的受影响。比如之后的许多年，我一直觉得出现在语文读本的那篇罗萨的《河的第三条岸》是最最精彩的小说，忘记了它的名字，还把作者模糊地错记成洛萨，以至于多次想找出来重新品读都未能如愿。

那本《百年孤独》，被我画过最多的注解，因为当时偏执的我觉得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时间极具挑战的事情。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霸道的我占有两张课桌，我把它们与两面墙将自己围起来，做起了自己的国王。我裁出一张纸，对照着那本书画出了奥雷连诺家族的氏族谱，粘在了书的扉页上，以宣称自己读完了这本小说，并逢人就津津有味地说起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能够设计出如斯脉络复杂工程的老人家，留给我的印象自然少不了“了不起”这三个字。

在大学里，马尔克斯的名字再没真正进入我阅读的视野。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因为版权的问题老人家早已经立誓150年内不在中国出版小说，而图书馆里自然看不到他的作品。视角愚钝的自己既没有注意过《尘埃落定》、《白鹿原》里有《百年孤独》的影子，也没有注意过名气与今天无法比拟的莫言，更不会知道中国的出版家们正在苦心为出版马尔克斯的作品而努力着，感人的付出说成“摇尾乞怜”也不为过。马尔克斯就像一枚古老的硬币陈列在我的文学博物馆里，一面是《百年孤独》，一面是《霍乱时期的爱情》。

再次听到马尔克斯这个名字是2010年略萨，从网络上得知这两位文学巨匠纠缠不清的轶事。去年从朋友那里得知他的小说第一次正式在中国出版了，我还惊诧地问道，那些小说不是早就在年轻时看过了吗？方知中国盗版界让文豪怒火中烧和中国出版业一直以来的苦口婆心。对于文学创作者，《百年孤独》的影响和意义肯定不可估量。但对于我这种醉心于文艺的青年，更加喜欢《霍乱时期的爱情》。去年终于如愿买回一本正版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是南海出版社获得版权的真正译本。马尔克斯描绘的严肃故事和狂放爱情让我如痴如醉，50多年等待与追逐荡气回肠，我将它视作爱情的模板与范本。和情节早已忘光的《百年孤独》不一样，平凡生活的细致描摹，温婉情愫的细腻抒写，震撼与动荡中不紧不慢的演奏，深深影响了我的爱情观以及生活。我觉得，费洛伦蒂纳比谁都懂爱情，爱是半个多世纪矢志不渝的等待，这是马尔克斯给我的严肃的绿色。

马尔克斯的去世，令全世界的人都在今天谈论起孤独，人人都在纪念他。当代作家能获此待遇与殊荣，马尔克斯的杰出与影响可见一斑。

“到今天，大师及其作品既成为了我的守护神，也意味着获奖后压在我心头沉甸甸的责任。他们获奖，我认为是实至名归；而我获奖，是上天又在敲打我，提醒我：天意莫测，人如棋子，大多惨淡收场，要么不被理解，要么被人遗忘。——加西亚·马尔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