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人生感悟

大老美的另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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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来到吴村施工,没见到大老美来做义务监理。找了个村里人打听他的消息:“咋看不到老美师傅了?”村里人说:“去年得急病,没等到医院就咽气了。一世修来的福啊,没遭罪。”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怪怪的,眼前仿佛有位穿着时尚的老人微笑着站在那······

大老美的另类人生

大老美真实的名字叫吴学仁。年轻时常年跑外,长得五大三粗的,村里人送了他雅号——大老美。大老美可谓是第一批农村人致富的代表。分田到户后,他第一个走出田园,这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很另类的选择。那时候,我们这个农产区大面积种植天鹰椒,大蒜和大葱。这是改革开放初期县政府为农民指引的致富路,农民暂时尝到了致富的甜头。大量的农副产品都依靠县外贸局外销,造成供大于求的局面。大老美就是在这节骨眼把南方收三辣产品的老客们领来的,而且收购价格高于外贸回收价。大老美发财了!传说他那时身穿将校呢,出入北京总后勤部像走亲戚;传说他坐着当时最有档次的红旗轿车回家,正赶上下雨了,村里的泥潭路开不进去。他大手一挥,刚到村头的轿车扭回头开回北京;传说他泡的妞天南海北哪的人都有;传说他家的冰箱里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这些传说把他描绘成了一位空手套白狼的高级骗子手。大老美后来带了几个徒弟跑外,现在都是当地有名的财主。

九十年代末,大老美落魄了。他唯一的儿子上大学不久得了癌症,为此他折腾干所有积蓄,到最后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还不够,又在村里挨门挨户磕头求救也没拉回鬼门关的儿子。村里人背后议论说:这是报应啊,命里不该有的财富留不住。

在没有认识大老美之前,我只了解这些传说。谁又知道这里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前年夏天,我带着施工队来到吴村的辣椒加工厂施工。在我的施工现场经常来一位打扮很时尚的老人。在农村,做为古稀老者的穿着应体现庄重大方。这位老人打扮却很时髦:上身穿的是颜色很艳的绸缎衫,老远看就像一朵会飞的牡丹。下身穿一条裤线笔挺的黑西裤,脚下的皮鞋更是亮得像镜子面。更出奇的是他那头已经掺杂白发的头发却油亮耀眼,转身的刹那,我发现他的头发垂至肩下,为了防止飘动,他的发梢扎了个揪。这身打扮如果在都市的街道根本不算稀奇,而在这乡村出现就好像他来自另外的国度,他来这里只是过客。

手下人有认识的偷偷告诉我:这就是大老美。不用他说,我也猜到了。于是我佯装不知和他闲聊起来:“师傅,您是吴老板聘请的工程监理吧!我姓赵,请您多关照。”

老人笑了,漏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呵呵,我姓吴,没啥关照的。你只要严格施工就够了。”

“请问您是哪个单位退居二线的?”我试探着问。这样问更能抬高对方,让他更有兴趣深入交谈。

老人哈哈大笑:“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奇怪吗?你的想法是不是农民就应该满脸皱纹,满手老茧,再穿一身粗布衣服,是吗?”

我也笑了,继续深入:“您这麽说,我倒想起一个人来。这位大号称吴学仁,当初给咱本地招商引资立下汗马功劳。”

老人又笑了:“哈哈······吴学仁在村里名声不怎么好的,年轻时游手好闲,不值一提。”

老人笑得很开心,但丝毫没有坦白自己就是吴学仁的意思。于是我把所知道的传说添枝加叶像说评书似的戏说出来。老人很配合的偶尔笑笑,好像我说的是和他毫无相干的人。察言观色后,我决定把有关传奇更狠一些去叙述。这个办法果然有效,老人哈哈大笑后拦住我的话头说:“年轻人口才难得呀,咱都别演了。”他单挑大拇指点击着自己的鼻子尖说:“吴学仁就是在下,大老美就是老朽。”当时的尴尬至今想起还感觉自己的小聪明是真的愚蠢至极。也许我在无聊中揭开的是一位老人心底的疤痕,而他却如此洒脱。那次聊到最后老人说:“这社会就如同大染缸,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会把你描个七荤八素的,只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哪来的真实?真实都让人飘洗过啦!”

从那次交谈,老人好像和我有了忘年之交。他喜欢和我聊天,谈天说地,说国内国际各种新闻更是头头是道。他的观点如同他的人很另类,却让我深感有不可否认的道理,甚至比电视里的一些专家分析得更透彻。做为看似人生很失败的古稀老人重复最多的话就是:“这个社会太美好啦!年轻多好,要珍惜呀。如今农民不交公粮不说,国家还给补贴。我无儿无女的,有了低保,有了医疗保险。如果早几年就好了!”我能体会老人所说的早几年的含义,也许早几年,他不会以一己之力弄得倾家荡产。我曾大胆地问老人:“您自己咋评价您的一生?”老人调皮地笑了,“盖棺定论,盖棺定论。我还没死呢,不论身后名。”

大老美去了,而他的传说依旧在人们嘴里戏说着。戏说归戏说,他死后人们似乎想起了他生前的种种好处,比如仗义疏财,村里一些曾经困难户都得到过他的援手;比如中年丧妻后虽有财富却为了儿子不再续娶;说到为儿子治病砸锅卖铁,在全村各户磕头求救更让人唏嘘。有一次我和辣椒加工厂的吴老板聊起了他,吴老板动情地说:“他是我师父,他送我一句一生必须铭记的话就是做人要干净,做企业更要干净。”我问他:“关于您师父的生前和死后的议论好像不一样啊?”吴老板笑了,“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知恩回报,人死了只是口头的感恩,这只是说明愧对良知。我师父大半生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活着就会和一些活着的人有利益上的冲突,死后这些就都不重要了,真实也就浮出水面了。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破产的吗?”吴老板拿出烟递给我又接着说:“那年冬天我师父在咱当地收购了大量的辣椒发往南方市场,货物发到目的地打开包装,我们爷俩当时就瘫了。大部分货物都发霉了,几十万的损失啊!南方的冬天气温很高啊,北方是数九隆冬,我师父的代购人为了从中渔利,把干椒注水了冻在外面,第二天再装车。这些事是过了很久才有人偷偷告诉我的。我师父说鼠目寸光的小人断送了整个地区的财路,他愧对父老乡亲,回天无力了。从那时起就金盆洗手了。”

听完这番话,眼前仿佛站立着那位长发飘逸的老人笑眯眯地说:“这社会就是大染缸,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哪来的真实?真实都让人飘洗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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