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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小事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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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

一件小事

12月初的一天,彩妞儿的家乡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雪。这雪花,就漫天随意的飘落下来,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小而密。

很快的,祥子爷爷那间老土屋的外表从黑幽幽变成了白铮铮。但屋子里仍然像往常一样黑,彩妞儿高高兴兴的费力的迈着小步伐去找祥子爷爷,刚踩上入门的大石头上,老屋里就开始泛着时暗时明跳跃的黄色微光。彩妞儿还小一定不会察觉祥子爷爷多年来一个人待在黑黑老屋的时候是从来不舍得点一下子煤油灯的。

“爷—爷爷—爷—爷——”彩妞儿喘着大口大口的热气磕磕绊绊的进门来,暗黄暗黄的灯光把祥子爷爷沟壑而平静慈祥的脸照的越发油亮。“爷—爷爷—爷爷——”彩妞儿降低了声调含糊嘟啷着盯向祥子爷爷,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黑眼珠大而圆。

“哎哟~我的乖狗娃子勒,想死爷爷了。”祥子爷爷咧着没几颗黄牙的嘴巴一下子单手就抱起彩妞儿“来,狗娃儿,饿不饿?爷爷从大街上给你买了肉包子回来的喔——!”说着就从军大衣的包包里摸出捆成死结又湿嗒嗒的塑料口袋,口袋里面是还存有热气的肉包子。每次彩妞儿都是坐在进门口的那块大石头上吃,吃完,如果不是素华婆婆扯着嗓子来喊彩妞儿回家,彩妞儿都会看着祥子爷爷抽会儿烟再走。

祥子爷爷总是抽烟,是那种有长长烟斗的叶子烟,他抽烟的姿态特别优美,拿着烟斗深深吸一口,然后缓缓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久久才吐了出来,那烟圈在彩妞儿眼前萦绕,一圈接着一圈,慢慢在空中化成一段略带寂寞的弧度。

快临近过年了,依旧下着细绵绵的小雪,从渐渐昏暗的天空中潇潇飘落。素华婆婆穿着那件满是起小球的厚厚毛衣——毛衣最外面还挂着陈旧的藏蓝色围裙,独自一人坐在炉灶旁,右手顾着往灶里扔柴火儿时也不忘站起身弯腰揭揭大锅盖,炉灶里的柴烟儿和锅里白色蒸汽相吸到一片让素华婆婆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儿揉揉皱巴巴的眼皮。

通常不久,厨房外的小院子里便飘荡着饭菜香伴随着阵阵“妞妞儿—妞妞儿—吃莽莽了—”,如果彩妞儿这时正在和小伙伴扮家家的话第一声便装做没听见,后来便向素华婆婆呆厨房的那个方向憋足口气儿喊着“婆—婆婆—马上—马上哈—就回来—我——”。但往往素华婆婆等到要生气的时候彩妞儿便高高兴兴的拍着小手双脚一跳一跳的进门一屁股坐在长长的板凳上,规规矩矩的坐在那给素华婆婆做几个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一起的鬼脸,当然,也少不了吐吐舌头。

素华婆婆也就噗噗的笑了,边说着教训的话边给彩妞儿用小碗盛饭。吃饭的时候素华婆婆总是不断往彩妞儿小碗里夹肥肉,有时彩妞儿也会把自己小碗里的肥肉小心翼翼的高高夹在素华婆婆面前,如果实在躲不过,素华婆婆偶尔也会吃了彩妞儿夹给自己的肥肉,慢慢咀嚼的时候看着彩妞儿埋头大口大口的刨饭,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眼神充满浓浓的爱意。

2003年初春

祥子爷爷还是没有搬去和素华婆婆一起住,尽管彩妞儿是如此希望婆婆爷爷能住在一起——祥子爷爷住的老屋太破烂了,屋子外面是由黑泥巴和老木头也有敷上少许白石灰(一到雨后就会随着时间自动干裂脱落)而成,里面有一张带有蚊帐的木床——下面垫着草,一个黑木桌,桌上整齐的放着彩妞儿的布娃娃,煤油灯,火柴,叶子烟以及安静躺者的烟斗。唯一有趣的是地面由旧旧长长的木版放置而成,两条长木板之间还有留有缝隙——彩妞儿和爷爷常常在黑黑的缝隙下看野猫儿。

阳光明媚的一天,微风拂过田梗上的时候温柔的竟无丝丝作响。反倒是邻居家开始了新一轮播种的人声物声弥漫在空气当中。因为素华婆婆的院子里有口打了十几米深的井又离大片的田地近,所以下田劳作的伯伯叔叔阿姨婶婶啊弟小妹总会时不时的进院子打口水喝,或者从蓄水的缸子里拨出水快速的洗几把脸然后用一只手,一抹,把脸上的水赶走,有的伯伯还不忘把缸子里的水再次打满——都溢出来了还要多按几下才笑嘻嘻大摇大摆的满足掉头离开。这个村上的风气就是这点好,今天我给你端点煮好的玉米,明天你给我摘来大个头的茄子。大家都相处的很愉快,当然,彩妞儿也是讨人喜欢的野小丫头。

转眼,秋收了。

素华婆婆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频繁,声音越来越嘈杂。

“哗——哗哗—哗——”“哐当——哐哐—哐当——”“轰次—轰次——”“唧唧—唧唧——”“呲—呲——”“这头,这头—”“快点—快点过来—来——”……

大家忙着收割还没有打过的谷子,金晃晃的田地一大片接连着一大片。

天闷热的让人发晕,即使是才下过雨,但这并没有冲淡空气中懒散的味道,似乎连打个哈欠都要费上很大的力气。忙活一段时间后,三三两两的婶婶们便累的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休息。闲时,聚坐在一起难免会谈论点什么,谁家女儿要出嫁啦、谁谁谁他爸进城打工啦、哪个狗儿下了几只崽啦……素华婆婆和祥子爷爷本是一对夫妻,两个人都七八十的了,但两人却分居住——素华婆婆带着彩妞儿住两层楼的水泥房显得空旷,祥子爷爷住草顶泥身黑漆漆的老屋子显得孤独。两栋房子还正好背对着背,看上去是那么不协调。这样的情况在人数本就不多的村子里也就理所当然的被拿出来说说,全当是磨磨嘴皮子。

印象中,彩妞儿好像就是在这些婶婶伯伯的口中渐渐知道了越来越多的事。但彩妞儿又小又不太懂大人到底说的是什么。他们说,彩妞的爹妈进城打工发达了都各自重新安了家,所以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彩妞儿都忘了她也是有爹妈的小娃儿叻;他们说,素华婆婆没有生育能力,当初彩妞儿的妈是文化大革命时期被回城的知青包裹好扔下的——哦,对了,他们说那天天空还是飘着细碎的雪花,彩妞儿的妈躺在雪地里也不哭,那个小脸哦——红嘟了,那个时候正好被去赶场(赶集市)的祥子爷爷的四妹看见,这个四妹于是火烧火燎的抱着这个娃娃去找了素华婆婆,后来这个娃娃就成了素华婆婆和祥子爷爷的娃儿;他们还说——还说——还说素华婆婆肚子里面长石头块块了,每年都要发作,痛的哟床都下不到……

很多时候,许许多多的闲言闲语随着农活儿的收工便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场。但一种告别往往又是另一种告别的重新开始。

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中陆续地飘起来了一缕缕烟雾,哦~那是村子里的人家开始一年一度的烧秸秆活动了。再靠近一点,火堆烧的‘呼哧呼哧—吱啦—呼啦——’的,在田地上尽情欢呼跳跃后化为灰烬挣脱束缚的飘在半空中,盘旋不久便又会安安心心的落定尘土。

这时的祥子爷爷坐在田埂上有节奏地抽着大烟杆儿的叶子烟,皱巴巴的眼睛望着远方熊熊燃烧的秸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那样专注的望着,但不知为何总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到心疼。偶尔祥子爷爷也会埋下头用手缓缓地擦擦自己粘上泥土的军大鞋,既而又抬起头来,一张一合地拔叽一口烟嘴又看向远方。

这个村子好像每年都过的一样,春种秋收,夏去冬来,日出而作,日落而休。

一样,似乎又不一样。

很多时候,我们也无法都预见事情到底以何事开始到何时结束。

2003年冬

除夕夜,随着新年的慢慢到来,村子里也闹热了起来。随着鞭炮声‘乒乒乓乓——嘣!嘣!嘣——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起来,团年饭陆陆续续的开桌了,连小黄、小黑、小花、招财和进宝也开始‘汪—汪汪—’大叫起来。和彩妞儿一起玩的小伙伴都一个一个的被爸爸妈妈婆婆爷爷叫去吃团圆饭了。可是,天都要黑了,也没有人叫彩妞儿,回到家的彩妞儿四处也不见素华婆婆的人——连厨房都没有哦!又踮脚望了望桌上,什么饭菜都没有。彩妞儿冲出门一边满心怨气的喃呢骂着素华婆婆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去祥子爷爷的老房子。

这时才六点过,但天已经黑了。祥子爷爷的老房子里面闪硕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这一次,彩妞儿这次没有在屋外面扯着嗓子喊祥子爷爷,反而静静地一只脚站在门前大石头上一手叉腰的楞住,屋子里传来素华婆婆痛苦的呻吟声,还参杂着细细簌簌剥瓜子花生的声音。

整个房子都只有这些声音在回荡。彩妞儿有点害怕了,她不敢在往老屋跨进一步,摒住呼吸将踩在大石头上的腿慢慢移下,这次彩妞儿没有被祥子爷爷发现,或许是鞋底没有在石头上发出沙沙响也或许是祥子爷爷真的太老了耳朵便也不好使了,彩妞儿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己又不敢喘大气的低着头默默走了回去。继而倒头用厚厚的棉絮蒙在自己的脑袋上,不敢发出太大的呼吸声,彩妞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概是快11点过的样子,用来蒙头的棉絮被呼出的气体浸的湿润,彩妞儿探出头缓了缓气,又一头扎入了棉絮当中,彩妞心想着要不要去祥子爷爷那看看素华婆婆,又将棉絮从面前撂开,下床打开门,陆陆续续那些迫不及待迎接新年的人也已经开始放烟花了,但即使如此,彩妞儿也觉得天太黑了——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在那么晚那么黑独自出门过,况且门前的路并没有被任何一缕烟花照亮……

院子里打井水的管道时不时会滴下一小滴水珠儿,大缸里的水轻轻荡漾着,水珠儿所到之处激起阵阵涟漪。冬日里一阵微风吹来,几乎又把大缸里快平静的水面吹皱。

午夜12点,新的一年来到,无数欢声笑语和美好憧憬都融在漫天的烟花当中,而风来得更加狂野了,吹动着树儿,烟花下被风吹动的影子也跟着凑热闹,恍然间,整个村子的房子都在黑暗中眨着眼娓娓交谈。

过了12点村子里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彩妞儿把头蒙在被子里,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

直到外面放烟花火炮的声音越来越大,又渐渐变小,后来就是偶尔的闷响几声,这时彩妞儿便知道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新的一年到了。

祥子爷爷总要让彩妞儿亲自去给素华婆婆端药水水,每次婆婆都对着彩妞儿和祥子爷爷说别花些冤枉钱买药了,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吃过几次药,这眼不医不瞎,耳不医不聋,是不是,是不是啊。说完呻吟两声又是一阵沉默。

后来,村子里突然多了一辆车,原来是城市里来了接彩妞儿的人。

彩妞儿哭闹的怎么也不肯走,因为村里面人人都说素华婆婆快不行了。

可祥子爷爷就不这样说。

爷爷对彩妞儿说狗娃子大城市有可多的新书和新奇的玩意儿,等咱妞儿考上了大学就再开车回来带我们去兜风接我们去享福。彩妞儿看着祥子爷爷面前的烟雾被风吹的飘呀飘的,很相信爷爷说的话。

彩妞儿走的那天,素华婆婆还是不肯吃药。彩妞儿看到老屋的大石头边上多了一把小木凳,祥子爷爷就靠在矮墙边晒着太阳看着书,腰杆儿挺的特别的直,没有一点佝偻的老态。

祥子爷爷依然坐在田埂上面,彩妞儿头一回坐上汽车去远地方,上车就睡着了。

温柔的风一波波拂过远处的田地,田中的草被风伏低后又挺起背来,彩妞儿自己看着自己站在那里张望着等待着,小心脏随着不断伏低又不断打直背的草扑通扑通的跳,不停的听到祥子爷爷故事多到讲不完的故事。祥子爷爷还是老样子,还是在抽烟,还是那种有长长烟斗的叶子烟,他抽烟的姿态还是特别优美,拿着烟斗深深吸一口,然后缓缓的才吐了出来,那烟圈在彩妞儿眼前萦绕,还是一圈接着一圈慢慢的在空中化成一段段弧度。

这时的祥子爷爷还是坐在田埂上有节奏地抽着大烟杆儿的叶子烟,皱巴巴的眼睛望着远方熊熊燃烧的秸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那样专注的望着,一张一合地拔叽一口烟嘴又看向远方。“妞妞儿—妞妞儿—吃莽莽了—”,彩妞儿看见素华婆婆边揭开大锅盖边喊她,可无论彩妞儿回应的再大声好像婆婆都听不见。彩妞儿走到素华婆婆面前大声回应婆婆还是听不见,这下把彩妞儿急哭了。

哭着醒来的时候彩妞儿头靠着车窗

想着幸好只是个梦

不知多久开始窗外飘起了小雨

汽车将开向陌生的城市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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