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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参照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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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临终前,已经失语十一天,思维也逐渐模糊,一只手的大母指和食指伸得直直的,不停地比划。我贴近他的脸问他我是谁,他茫然地看着我,然后,无神的眼睛游移至母亲。我们知道,他放不下八十岁的母亲。三个哥哥都站在父亲床前,俯身叫父亲放心,他们会照顾好母亲。

我的母亲

母亲是地主的女儿。小时候的我跟母亲回去看望过几次外婆,那应该是我见过的最穷的地主婆,用一贫如洗这个词语来形容外婆的家再贴切不过。孤零零的外婆一个人住在河边一间孤零零的茅草屋里。舅舅顶着地主成分的帽子,长年漂泊在外,终身未娶。后来外婆去世了,除了每年的清明上坟,母亲再也没回过那间草屋。

母亲十九岁那年嫁给退过婚的父亲,给当时年仅四岁的大姐当后母。次年大哥出生,父亲为了母亲在月子里能吃上鱼,春寒蓼萧的早春二月到后山堰塘里打鱼,不小心失足掉进堰塘的深水处,感染了严重的风寒,从此落下病根,开始了长达一辈子的求医问药。父亲三十多岁染疾,去年五月三日辞世,享年八十八岁。农村有句俗话,说是破罐子经熬,意思就是越是身体不好的人越经得起岁月的煎熬,但是我知道,父亲能延年益寿,除了自身的信念,与母亲的体贴周全和悉心照顾是断然分不开的。

母亲心地善良,为人谦和,还能简单的识文断字。视大姐为己出,待婆母如亲娘,父亲的六个姐妹瞧见母亲知书识礼甚是欢喜。小姑母与母亲在一起相处最久,到现在她俩还是亲如姐妹,无话不说。父亲得病后,母亲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外出做民工,生产队挣工分,耕地、犁田、收麦、种稻所有的农活都由母亲一人承担。父亲病情严重时,差不多连续三年在表姑父的帮助下,遍地寻医。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幼年时的我总是难得见到母亲。母亲为了我们一家人的衣食,给父亲看病,供我们兄妹六人读书,起早贪黑,吃苦受累,哪里有时间歇息。直到我上小学,大哥二哥分别高中毕业,小脚祖母已年过七旬,身体每况愈下,日渐不能干家务活,我才开始经常见着母亲。但是见着的母亲,没有一日是停歇着的。夏天傍晚的打谷场上,母亲最后一个收场;冬天夜晚的煤油灯下,母亲总是在纳鞋底,做衣裳。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九口人都能穿上母亲做的新棉鞋和她亲手缝制的新衣裳。母亲的巧手和灵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每到过年前夕,母亲会被人请去做新鞋。乡邻之间需要帮忙的,她总是有求必应,谁家的姑娘要出嫁,谁家的媳妇要生娃,都离不开母亲的张罗打点。

尽管家境贫寒,在供我们读书这件事上,母亲一点也不含糊。记忆最深的是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因为交不起学费被老师留下来。小学离家不远,老师会叫我跑几步,站在高高的田坎边,对着家里喊,今天会晚回家,要留下来罚写字(若我的字写得还不错,应该是那会儿练的)。母亲有时听得到有时听不到,但邻居总有同伴要先回去将消息告诉母亲,然后母亲就会在天黑以前为了三块五毛钱的学费跟老师去说情,或者背一些柴火到学校换我回家。她说就算砸锅卖铁,我也会供你们兄妹念书,大道理我说不出,但多念点书总是是有用的吧。以至于后来学习成绩最好的三哥以四分之差落榜,所有人都为之扼腕叹息,唯独母亲,什么埋怨的话都没说,只是问三哥,有没有信心再复读一年。三哥说不读了。

三哥的一句不读书了就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母亲万万没有想到,最令他骄傲的老三也是最令她肝肠寸断的老三。

用母亲自己的话说,比起后来家庭不断遭遇变故的那些年,年轻时她受的那些苦根本就不算苦。三哥生的是不治之症,嫂子承受不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在三哥生病的第二年喝了半瓶敌敌畏,撇下年仅三岁的女儿撒手人寰。母亲既要照顾生病的三哥又要照顾三岁的孩子。嫂子不在的第二年,八十二岁高龄的祖母也因孙子孙媳的不幸遭遇终日郁郁寡欢,无疾而终。为了给三哥治病,母亲四处筹钱,实在借不到了,大哥二哥就到信用社贷款。家里债台高筑,依然没能挽救三哥的生命,以至于后来很多年,哥哥们都还在偿还三哥住院的贷款。

二十九岁的三哥是九二年正月十三凌晨一点咽气的。那个时候,家里人都乱作一团,母亲却没有掉一滴泪,她平静地给三哥洗脸,擦身子,穿衣服,穿袜子鞋子,安排葬礼的一些事宜。叫我带着三哥的女儿跪在三哥跟前,哪儿也不能去。直到第二天出殡,母亲仿佛才缓过神来,仿佛才真切地知道,她的受尽病痛折磨的老三死了。她再也不用为他担惊受怕,再也不用为他四处筹钱,再也不用为他熬汤煎药。母亲开始哭。眼泪像断了堤的河水,汹涌而出。母亲哭她苦命的老三,苦命的孙女,哭她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连续三年失去三个至亲;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六个孩子,两鬓斑白了还要隔代养育老三的孩子;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砌了一栋房子,一家人还没搬进去住,后山滑坡一夜之间将房子夷为平地,大姐和小姑母紧紧抱着母亲,流着泪任由母亲哭得死去活来。

母亲这一辈子所遭遇的磨难、承受的痛苦,不是我手中的这只拙笔能写出一二的。

母亲宽厚仁慈,热情好客。我们家是整个作坊人口最多的,也是最热闹的。每到过年,母亲早早就得备些食物,六个姑母家的孩子都到齐了,加上我们兄妹,有三十多人,全赖母亲周全打理,一坛子的包谷泡,一袋子的红薯条,很快就能被孩子们消灭光。吃饭都是流水席,母亲忙前忙后伺候她的外甥们,以及我的姑父们。不曾给过任何人脸色看。这种和睦的景象一直持续到现在,每年的大年初一总会有外甥来给舅舅舅妈拜年。那些远在外地落户的表哥表嫂,只要回到老家,一定会来看望我的父母亲。

母亲七十多岁了还坚持在家里喂猪,种园子,我们都劝她不要过于劳累,但一生劳动惯了的母亲那里闲得住。直到前年的秋天,一向身体尚好的母亲突然头痛,双脚肿的无法行走,四哥带母亲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母亲五脏六腑均无大碍,只是风湿相当严重,如果不好好治疗和保养,说不定会瘫痪。母亲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才不再坚持养猪种地,但屋旁的那三分园田她是不忍舍弃的。

母亲一生进过无数次医院,只有这一次,是为她自己。

今年的正月十四,是母亲八十岁生日,孩子们能回家的都回家了,远在广州的侄子侄媳也打电话回来问候他们的婆婆,反而是我那天因为有事走不开没能回去看望母亲。晚间侄女发来一组照片,我看到孩子们买的生日蛋糕,看到哥嫂为母亲做的可口饭菜,看到母亲一手带大的侄女为老人家点燃了八支蜡烛。我感觉有一股暖流,微微湿了我的眼睛。

亲爱的母亲,您若安好,便是晴天。

201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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