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暗香

冲出去，跑进阳光里。即使睁不开眼睛，即使被融化，也不要放弃。

因为只有阳光里才有果实。我们以此裹腹。

是在无意中发现自己身在如此美的幻境里。

车子突然出现故障了，停在甘肃省内岷县通往兰州的G212国道上。那时我正在副驾驶座上昏睡。逐渐感觉到寒意，遂醒过来。远远看见先生正在跟两个当地的男人交涉。下了薄雨，我翻了条薄毯裹上才开门扯着步子踱过去，因为语言关系，双方表达的都不是很顺利，我在旁边听了好一会才明白我们的车子是方向助力油耗尽，过度行驶导致助力泵烧坏。

只是一家路边的小修理店，没有专业工具，看起来维修需要一段时间。为打发时间蹲在马路边玩手机，只一会便觉得无趣，心里顿觉恼火。晕车导致沿路行程逐渐艰难，一路先生温言安慰，我且昏睡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谁想路程还未过半，交通工具却出现意外故障。

先生再次撑伞过来安慰我，维修还需要时间，问我是否愿意在近处走走。心中郁闷却也无奈，对着先生发了通牢骚便一个人撑伞走开去。

大概因为马路正在重建，车辆罕见。向着即将去的路走了大概200米的样子，在路边看见一条小径，我缓步踱进去，两边的草叶打湿了我的裙摆，在径边寻得一截木棍，就着木棍先拨了前面草叶的雨水再慢慢往里走。

这是一条通往仙境的路，我想。

远处连绵的巨大的山体都沉睡在云雾里，与天相接。山上生长着密集的树木，枝繁叶茂，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山下是大片梯田，油菜新黄，大麦翠绿，玉米吐蕊，彼此和谐连接。山脚盘着G212国道，可以看见大路正在重建，许多穿着黄色马甲的工人正在忙碌，大卡车正在倾倒一车砂石，装载机正在卸载材料。有藤条状的植物自山壁垂下，是锯齿状叶子的植物，顶冠缀着紫色或者白色的零碎花朵，风来自动。

再近处些是绵延的山峦，山势渐缓，颜色翠绿。山腹上有低头啃草的白色的羊，它们低着头随意走动，或抬起头望向山下的马路。它们是镶嵌在绵延无尽的山峦上自由行走的云。山峦下有白色建筑，是住在山腰的人家，已炊烟四起。

有归巢的鸟歇在我身后的树木上，是高大的白玉兰树，枝叶墨绿肥厚饱满多汁，叶脉强劲有力深入浅出。碗口大的白色的花朵立在树冠上，花瓣肥厚，散发辛辣的香味。玉兰树周围生长着我未见过的树木，树叶袖珍茂盛，开白色的花朵，三两簇拥在枝桠。花瓣繁复柔软，上面沾满雨水，花香清淡悠长。我被这奇异的香味所吸引，伸手去摘，却触到尖锐的刺，抖落的雨水落在我的头发上，沾湿我的眉眼。但我依旧执意摘了一朵下来别在我的头发上。

石头边上长了一株类似向日葵的植物，白的花瓣黄的花蕊，上面立着一只蜜蜂。有白色翅膀的蝴蝶正朝着花朵飞去。

山外已是六月酷暑，山内竟还是春意撩人。

有裹着头巾的异族的妇女背着竹兜从我身边走过，她们的脸上布满深褐色的斑纹，是久经日晒常年劳作留下的生的印记。她们来时的小径边开满紫色的花朵，花很细小繁琐，不事张扬。却似隐藏着桀骜的繁盛。有决绝的力量。

是细长茎枝的花束，繁盛的紫色草花，开得绚烂至极，细长坚韧的枝茎足有半人高。没有芳香，只有泥土膻腥。那气味却在牵引着我走向它。

我走过去，用力折下它们，搁在一起抱起来亦是满怀。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出血，指尖沾满绿色汁液，有绿色的茎屑附在手掌脉络上。指间全是植物断茎后残留的陌生的难闻的刺鼻气味。

我内心却清明的很。遂听见远处先生在唤我的名字，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我把花束递给他。对不起。我倾身拥抱他，轻声对他道歉。却听见他低沉的笑声。他伸手拨了拨我头上的花朵，弯腰替我拂去裙摆上的雨水，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山，树木，庄稼，植物，花朵。雨水，云雾。鸟，羊群，蜜蜂，蝴蝶。

我早已看到。你长期生活在城市里，被工作所累，眼见耳听早已愚钝。每月工资卡上的数额是你全部所得，所以你不愿意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因为你只拥有这些。你一直为离职耿耿于怀，认为你为我放弃了工作离开你工作的地方，可是你真的失去更多吗？你还年轻，不该如此。

是，刚才所见都是我之前难以见到的。你会带我去看更好的风景吗？

我会带你去看雪山，在山脚下跑温泉。你还会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有你未曾见过的奔跑着的动物，你还会看到夕阳，你会亲眼看到太阳落在你的眼前。还有很多你没有吃过的食物。

走出去，你能获得更多。比你想象中更多，更辽阔。你没有失去，你将一直获得。只要你内心足够清醒，有足够勇气。

车修好了么？

好了。我们将再次上路。你准备好了么？

嗯。

我已闻见，暗香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