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暑天，暑水，暑中人

从老祖宗那里传承下来许许多多神奇的东西，不得不叫人叹为观止，比如说这历法节气。入暑前一天干燥清爽的风还“嗖嗖”地钻进人的裤管和袖口，吹得衣袂飘舞；一天过去，瞬间酷热难挡，空气中的潮气迎面扑来，身上的汗仿佛一天到晚的排不干净，而真正的“苦夏”正是从这一天开始。

对于终年劳作的庄稼人，四季中可能更喜爱春、秋两季。温暖的春风里撒下种子，也撒下了希望；金秋时节，凉风习习，丰粮归仓，着实让人欢喜。而夏季里是一年中最辛苦的季节，挥汗如雨不说，还不能有半分懈怠。一份辛勤的付出才能换回一份收获，这没有谁比庄稼人更加懂得其中的道理了。

但是，夏天对于天真活泼的孩子们，根本不会感到蒸笼般的难耐和煎熬。快乐会把时光缩短，而夏天里的快乐是无穷无尽的。田野里的蚂蚱、螳螂、大肚子蝈蝈，树上的知了、天牛，都是我们的玩伴。记得当年，抓鱼摸虾，打草喂兔子是暑假里我们这群十来岁孩子们每天乐此不疲的工作，因为这些既满足了孩子手脚不停的天性，又能为新学期“筹措”到更多的书本费和零花钱。

每当夕阳西下，是我们这帮“皮小子”最盼望的快乐时刻。夜幕里一个个脱得光溜溜的，下饺子般的扑进村边的大水塘。池塘里的水被晒了一整天，上面一层温温热热，下面一层清清凉凉，游上几趟“狗刨儿”，扎上几个猛子，那享受何止一个“爽”字了得！

其实，我们全家人都盼望暑天的到来，原因在于爷爷的陈病。爷爷十六、七岁上就担起家庭的重担，长期干泥水活儿，让他落下老寒腿的病根，人到晚年，基本上不能下床活动。多方的寻医问药无果，后来求到一个偏方，用夏季暑天的水浸泡双腿，以解寒气。于是进了暑天，全家齐动员，从地里回来的父母趁着夜色，赶紧挑上水桶，拎着水瓢，小跑着赶到水塘边，一瓢一瓢的舀起上层温热的塘水，然后再马不停蹄地小跑着回家，把水倒进早已准备好的大木盆。

如是几次，特制的大木盆这才渐满，大家连抬带架，让爷爷坐到盆边，奶奶把爷爷红肿变形的双腿放进水里，不停地摩挲、揉捏；此时的爷爷一改对奶奶霸道的形象，一副相当受用的样子。俗话说：偏方治大病。几年的“暑水疗法”确实有些疗效，后来爷爷可以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地挪到场院里晒晒太阳，虽未能彻底去掉病根，但全家人已相当知足。

一切收拾停当，夜色渐晚，整个院落寂静，偶有几声蛐蛐的鸣叫声传来，微风过处，墙头边一簇簇秫秸花飘来淡淡的清香。一家人围坐在爷爷身旁乘凉，我和妹妹干脆躺在地上铺开的草席上，爸爸、妈妈挥动着蒲扇为大家驱赶蚊子，奶奶指着漫天的繁星，给我们讲牛郎织女天河配的故事。先是老牛帮忙，牛郎会织女，后来可恶的王母娘娘一钗划天河，无情地拆散一家四口，只在七月初七才让他们一家相会。尽管故事听奶奶讲过不止一遍，但是我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妹妹禁不住问奶奶，“爷爷是不是也担着大箩筐找过你呢？”

奶奶先是一愣，然后“咯、咯儿”地笑起来，脸上象开了一朵大红花。轻轻地拍拍身边爷爷的腿说：“你爷爷哪里会去找我，倒是我经常用小车儿推着你爸爸、你大姑给他送干粮、送衣裳，唉，要说起来，那时的路，还真是难走啊！”我看看奶奶，再看看爷爷，他们的表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时光静静的流淌，无声无息。近四十年过去，有些人和事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但有些记忆如同金石碑刻般深深烙在心底，永远也不会被抹去。父母已过古稀之年，半年前，我好说歹说才让二老进了城。他们常对我发牢骚，说住进楼里就像住进了蛐蛐罐儿！

晚上，我和妻子女儿陪着父母到楼前的小广场上乘凉。虽然夜幕降临，但仍是暑热难退，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父亲说：“这楼太高，把风都挡住喽；比不得咱那场院，又敞亮、又凉快！”

“是啊，这楼把星星也挡上了，就只能看见头顶上的几颗。”母亲接着说。

父母的话，让我瞬间记起童年那些夏天的夜晚。

我情不自禁地对父母说：“要不我去公园湖里弄些水来，给你们泡泡脚吧？”

看着身旁百思不解的妻子女儿，于是，我给她们讲起当年的“暑水疗法”，讲起牛郎织女的故事……

“那咱们赶快去公园取水吧！”妻子催促着。

“还有我，我也要去！”女儿忙不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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