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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之梦】不过是枕着石头做梦

本文已影响 9.3K人  野子

我家小区门前马路对面有一个修车摊。修自行车、电车,也修摩托车和小三轮,总之不修汽车等大型车。

【仲夏夜之梦】不过是枕着石头做梦

有次我妈陪我去那给我那“宝马”补胎。摊不大,摆着几个车们的“腿”和一些“解剖仪器”,后面是间平房,珠帘子挡不住简陋。摊主是一位差不多五十左右的中年靠后男人。大热天的蹲在地上用一根长满钝刺的棒子给我那“宝马”内胎“搓澡”。

他上身穿一件松散露肩和大脖子的白汗衫,为数不多的黑白头发汗湿成一缕一缕贴着头皮,大而光亮的额头与脸还有手上,沾满车子上的泥与油的黑色混合物,下身是一件灰色大裤衩穿一双“掀皮”鞋托。一边搓一边用手背去擦淌进咸湿汗水的眼睛。等搓完嘿嘿一笑挤上一大滴滑油抹匀贴上一块厚黑胶布状物体,又和拆时一样麻利的把我那“宝马”后轮给组装上,我这“宝马”才“咽了气”。

“完事!”这人站起来和我差不多高,一米七左右,不胖,给人一股精壮劲,脸上的汗珠子还夹着黑往下滚,又嘿嘿一笑,汗水立刻分流成两行往后脸颊各淌半圈,最后在下巴汇成一注下落,正好勾勒出他脸的轮廓。

“胡大哥,谢了,给!”“嗨,这点小事!不用!”“客气啥!有我就给你,没有你要还不给呢!给,拿着!”胡大哥接过我妈手里的钱没看直接塞进兜里,脸上肉一紧,又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这是你家娃吧!”“是!才十七,上高中!”“哦哦,不错!不错!不错!”“呵呵!”他一连说了三个不错,我推着车子和我妈一边告别一边回走,我听他口音有点东北味还夹着陕西味。

我妈扭过头和我说,“唉,这人可怜,就靠着修车这手艺过活,还修不了大车,都五十多了,没妻没儿的,显得多老。”“这人不老。”我说。“咋不老?”我妈有点急了,她一向觉得我思维有问题,老和她抬杠。“这人眼睛不老。”我笃定的说。

也不知怎的,打那以后我那“宝马”三天两头出点毛病,不是“胳膊”不好使了就是爱搞点“音乐”,有时还练练“瑜伽”,最牛的一次是“耳朵”“听不见了”在大街上冲几十米远不带“喘气”的,最后逼的我用脚刹才收了“腿”。所以我和胡大哥慢慢熟络起来。大都知道他姓胡,但基本上没人知道他名字,所以都叫声胡大哥。胡大哥来这有些年头了,可以说我们家小区是看着他“长大”的。

胡大哥说我们家小区没盖楼时是一片小树林,他还在林里睡过几个午觉,见过几只野鸡,可惜当时没带枪,以为是在做梦,现在想想挺可惜的。我说你还有枪呐,他说有,咋没有,车轮子上的粗铁丝一卸,找几条劲大的皮带,再拿块木头凿个长弹道,组装组装,就是枪。我说得,您这梦还没醒呢。他嘿嘿一笑,脸成了狗不理包子皮十八个摺。

接着说,我在我老家那就这么干,看着那野鸡往上窜,一下就给它打下来,有时都能把野鸡给穿透,这主要是看你那皮带劲怎么样,要是劲小……我看他是孤独寂寞久了,拉着我说个没完,我急忙打住,转移话题,找点有用的。我问你还有老家呢,老家哪的?

他一下子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叹几口气,点上一根白将,吐不出烟圈咳了两声,说这烟没劲。我就知道来了。

他猛吸几口,将剩下的半截放脚底下使劲磨了磨,没灭。然后看着街上女人的屁股跟蒜瓣一样扭过来扭过去,开了口。他说他家原来是陕西一个小村子里的,至于哪市没说。由于家里揭不开锅,他十五岁就在外面混,去东北打工。干的是洗车的活,但他慢慢摸到了门道,学会修车,去了修车行。老板有辆桑塔纳,可以让他晚上干完活爽一下,兜兜风。他说夏天他晚上就睡那车旁边,大马路牙子上。

第二天醒来被石头硌的全身疼,不过干活还是带劲,晚上有车开。后来实在受不了了,跳行去做驾驶员,这在当时村里可是件大事,于是他拿着家里唯一的那点积蓄学了驾照,开上了出租车,在村里风光无限。说到这他那张脸成了俩字,自豪。我赶紧催他快继续讲。

他说车这东西容易让人上瘾,尤其是男人,说完看了我一眼,尽是戏谑。我在心里骂这人大老粗。但他笔锋一转,语气裹满低沉,一边轻摇头一边慢叹,能让人上瘾的就不是好东西,跟那鸦片一样,唉,唉,唉。他一连三个唉,把我的兴趣引到高潮,两眼放光。人就是这么的恶心,总是喜欢把别人的悲哀当成玩笑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又点了一支烟,吸几下,放在手里,白烟徐徐,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后来认识几个朋友。他开口了。都是道上的,看我够义气,给我指了条路。啥?我心中一阵忐忑,入了戏。他们说我这也挣不了几个钱,起早贪黑累死狗的,不如去赌车,就是和人家赛车,输了给人钱,赢了自己兜着,一晚上好几百,白天也不务开出租,挣双份钱。

唉,完了,我低下脑袋往上眼光泛可怜看着他。唉,是完了,我当时一听好几百脑子就犯了混,这好几百是我家多少个月的生活费,不敢想,跟兔子一样跳着就和他们去了。车是他们找的,人也是他们找的,我一开始怕输,不过他们说前三次要是我输了钱他们垫,但要是赢了就得分一半。我当时一想一半也挺多,再说了跟人赛得用好车,要没有他们我哪赢去?觉得不过分,就答应了,还有点感激。

好家伙,到那吓我一跳,三更半夜的,他们竟然把路给封了!路旁边还他妈有观众席,几个黑老大跟墩佛似的杵那,旁边几个差不多不穿衣服的女的水蛇一样扭的我眼晕,真他妈够硬的!警察都不敢管。他讲的激动了,唾沫横飞,飞我一脸。平日里我开出租时也琢磨了不少道道,路况更是跟走自个家一样,第一场赢的那叫个轻松,把那小子没跑吐血他!哈哈!他更加激动了,脸成了核桃皮,嘴再张开就扯了,笑的往后仰,猛地一拍大腿,“啪”一声响,拍我腿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喊疼发作,他又开始讲了,这人,算你狠。你们现在这小毛孩子懂个屁啊!一个个跟乖乖狗似的,饿了哭了就找妈,我都不知道我妈长啥样,没妈咱照样活……他这一跷二郎腿语气也变了,看不起我,我不跟粗人一般见识,看他又想胡咧咧,赶紧把他拉正题上来。后来呀,哥这一飚就连赢了六场,牛逼吧!我赶紧问那后来呢,他一下子就泄了,我就知道这是戳他软肋,心中偷笑他刚才那滑稽样。

他把手里那根快燃到手指的烟巴放嘴里猛吸两口,又猛咳两下,扔了。后来,年少轻狂的,胆子越来越大,玩的也越来越大,一下子就他妈的栽沟里了!啧啧,我竟有点幸灾乐祸,你不是技术好吗?跑的是山路,那段路况很烂,路灯跟没有一样,又喝了酒。你还敢喝酒呢?我张了张嘴,跟看美国大片一样。赢红眼了。

想撞那小子来着,自个栽进去了,我他妈能爬出来就不错了!那后来呢?我有点激动。后来?后来车主带着道上的人找到我家去了,半夜一群人拿着大砍刀,差点没把我爹吓死。陪他们钱啊,你不是赢了吗?赢个屁!赔得起吗我?那可是辆180SX,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他们非要卸我根腿,后来好说歹说才给了三天期限,走时把我家积蓄全拿走了。唉,我跟着也经历了大起大落。第二天我带着我爹就跑了,到了这,一住就是二十几年呐。他望着天空,眼睛里闪着许多事。

那你咋不修汽车?再怎么也比这赚钱啊。我又问。一没钱,二我在我爹面前发过誓,从此再也不碰方向盘,如今他也走了,剩我一个人活着。他说这话时看着云,没看我。那老婆呢?我还真是有八卦天赋。他又点了一支烟。以前赛车时,有个女孩每次都来看,专门为我来加油,我想娶她。我沉默了,当面对一个人的悲哀时,我承认我内心是受深深地谴责的。因为我比他幸运。后来娶了一个,不到一年就跑了。

那赛车呢?还想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可能一个人的痛苦是需要另一个人的倾听。想,天天想,还想当车手。为什么?不为什么。有时半夜我也开两圈,摩托车。他低头像垂下的花一样耷拉着。那,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我觉得自己如此残忍。回去?他没抬头,我看不见表情。他依旧吐不出烟圈。他没再开口。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是深秋。我把我那辆“服役”了六年的“宝马”“安葬”了。换了辆“奔驰”。新鲜血液。所以就没再怎么去过胡大哥那,有时路上碰见了,打个招呼。我不太敢面对他。人真是很怪。大概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没了伪装,一个可怜的人,人都要避着。

直到有一天我下晚自习回家。已是深夜。老远的就听见一阵轰鸣声,然后面前渐渐出现了两束光,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大。我睁不开眼睛。像是一个巨大的钢铁猛兽,轰隆隆的奔跑着,用两只眼睛冷冷地,扫视着、穿透着世间的一切。直到我觉得自己耳鸣了,眼瞎了,猛兽停在了我面前,掀起一股强大的冷风。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是胡大哥,和那辆我曾评价为“缸大费油力如豆”的他自己改装的摩托。

上来,小子,哥带你兜两圈!他仅剩不多的头发被风压在脑后,那张脸好像也被风扇平了。眼睛在闪动。不。我果断拒绝,就像我拒绝任何一种疯狂的游戏一样,我怕死。哈哈!他大笑两声,又轰鸣而去。夜风如刀,抽的人脸生疼。他在我面前呼啸着,在远处嗷嗷的叫着,在马路上做王。引擎声撕裂夜空。我朝他的方向冲了几步,极力吼,你老吗?你后悔吗?

那一刻我记得我是哭了,但我不明白我的泪是悲哀还是欣慰。往小了说,是为胡大哥。往不要脸了说,是为梦想。

姓名:张仁忠。

笔名:枫叶。

年龄:17。

坐标:山东省聊城市冠县美树湾小区九号楼一单元201,或武训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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