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筑绿色梦】梦中的老槐树
大概几个月前，接到大哥来的电话，电话里说，村里的那根老槐树最终还是死了！顿时，我的脑袋里一片茫然。
这个星期，我抽出闲余时间，专程回了趟老家。
学校旁干涸的水渠边上，老槐树已经被刨走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坑边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枝条，坑壁上裸露着无数枝枝杈杈的须根。听说，死掉的老槐树被外地的木材商花高价买走，这应是老槐树为村里带来的最后一笔财富。
我记忆里的老槐树，树干粗壮，要一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过来，树高十五、六米，枝叶茂盛时，宽大的树冠如同一把绿油油的大伞，遮天蔽日。说到树龄，村里最年长的宋老太太有绝对的发言权。
老人家前几个月刚过完九十八岁大寿，依然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一对三寸金莲行动自如。着实令人敬重，令人羡慕！老太太说，她十六岁上嫁到村里，那时水渠边种着一小片儿槐树，长着长着就剩下这一根。据此推算，老槐树的年龄应在百年有余。其实，槐树是我国北方地区极为平常的树种，长到几百年的算不得罕见。我查过相关资料，记录着泰山曾存活过唐朝种下的四根古槐，树龄有一千二百多年。我之所以称村里这根槐树为“老”，与当地的水土环境有关。
我的家乡是华北平原东端、渤海湾畔的一个小村庄，东距大海不过二十几华里，土地向来盐碱，地下水又涩又咸。此种类型的地区条件适合种植的树种本就不多，能长成百年的大树更是绝无仅有。宋老太太说，老槐树定是扎根扎得深，吸到了地下甜水的水脉。有人跟老人逗趣儿，你老人家如此长寿，是不是也吸到了甜水的水脉？老太太顿时笑得露出满嘴结实的牙，那是，我一直都活在蜜罐儿里！
记得每个清明节过后，老槐树的枝头纷纷冒出嫩嫩的叶芽，在桃李繁花落尽之后，细密的枝叶间结起一簇簇洁白晶莹的小花，其间无数的蜜蜂、蝴蝶嘤嘤嗡嗡，馥郁甜甘的花香弥散在空气里，浸润着我们的小学校园。用时下流行的词语形容，“我也是醉了”。槐花含苞待放之时，也是人们大饱口福之日。村里组织人手统一采摘槐花，然后分到家家户户，或多或少；各家各户或热炒或凉拌或做馅儿包饺子，总之，都是美味。听家中老人讲，槐树是咱穷苦人的树，特别是在那饥饿的年代，它们用自己的花果不知救济过多少灾民。
当年老槐树是村里开大会、放电影的场地，也是人们茶余饭后乘凉、唠嗑儿的去处。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认知的深入，老槐树的文化价值得以彰显，并被人为的无限放大。槐树历来包含思念先祖迁民、盼子登科及第的寓意，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十里八乡前来祭拜者众多，树下香火不断，慕名参观的人更是往来不绝。大槐树是否真的有灵，不得而知，我倒觉得这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于此寄托了一份美好的愿望和心情。此后，为了保护老槐树，园林部门在树周围立起粗铁艺的栏杆，并挂上警示的标牌，禁止人们随意攀爬、损害。
老槐树在村里人的眼里，绝非仅仅一根老树而已，它是人们魂的所在。对于老槐树的死，乡亲们无不痛心疾首。听宋老太太讲，老槐树在百年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灾祸，其中最危险的主要有三次。第一次，是在抗日战争时期，驻扎当地的日本鬼子修建炮楼需要木材，准备就地砍伐树木。乡亲们送给汉奸保长不少好处，老槐树才幸免于难。第二次，是在1958年“大炼钢铁”期间，小高炉炼钢需要燃料。当村干部带人向老槐树抡起斧锯的时刻，村里的几十个老人齐刷刷地挡在树前。老槐树的根部那一条粗大的伤疤，显现着当年惊险的一幕。第三次，是在1991年8月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几乎要了老槐树的性命。狂风夹杂着暴雨掀翻了枝叶葱茏的树干，幸运的是主根伤及不重。随后，村里出动三台拖拉机和十二名壮劳力，才把它重新立起。当年，老槐树的枝叶枯萎、脱落了不少，还好，第二年又慢慢恢复了生机。
这一次老槐树没能再次逃过劫难。而对于树的死因，村里人又显得无可奈何。
几年前，在村西不远处设立建成一座大型的化工园区。很快，在这片沉寂多年的盐碱地上，厂房林立、大烟囱高耸，热闹的生产景象呈现在人们面前。起初，乡亲们欣喜于本地经济的繁荣，也受益于征地的补偿及就业的收入；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企业废渣、废气、废水的违规排放，对周边地区的环境危害日益凸显。整个村庄经常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打上来的地下水水色浑浊，哪里能够饮用？更为严重的是，村里得癌症的人多起来，这其中竟然还有年龄尚小的孩子。无怪乎有一次，我打的回老家，当我报出村子的名称时，出租车司机挺自然的跟着说了一句：癌症村！
污染同样殃及到树木，随着一些小树纷纷死去，老槐树也在一天天萎靡、干枯。早先，当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时，曾向当地林业、环保部门反映过情况，违规企业为此也得到了关停整顿、罚款等处罚；随后相关部门又采取了许多补救措施，但还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老槐树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
前几天，收看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的《百家讲坛》栏目，四川大学的一位老教授介绍到阆中古城一道近两千年的风景——张飞柏，让我感慨良多。张飞张翼德这位三国时期的猛将，被大众公认的“莽撞人”，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传奇故事，还留下了荫及后世子子孙孙的、实实在在的一万多根千年古柏树。不知今人闻此，作何感想？！
是夜，我做了一个梦，又梦到村里的那根老槐树。老槐树依然是那样身姿伟岸，那样枝繁叶茂、槐花飘香。在它的身旁，水碧草青，在它的头顶，云白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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