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恨

将“恨”字说得不庸俗，较例外的，是《红楼梦魇》。

——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海棠花虽然娇艳美丽，却没有迷人的芳香，此其一恨。

张爱玲的话果然料峭动人。不是男女私情之恨，不是冤家烟火之恨，不是人情炎凉之恨。而是，海棠，一朵花。

我看到这句话时，便如在一根带墨的针以轻描淡写的态度，却迅疾地在心头上刺了一个刺青。

这句话是真的好。好的话，会叫人疼。

后来，你忘记了疼，也忘不了这话。

海棠媚艳，然而无香。在我看来，这已不是遗憾可以潦草而过的，而是很罪恶的一件事。像美人无才，无德，你说你如何愿意。

于是，对海棠的恨，便如醋意般盘绕在心底了。

但仍然去看了。

四五月里，海棠盛开。朵朵都荡漾着诱惑。海棠是艳的，妖的，即便裸妆，也眉目含情。若是一活生生的女子，肯定被人骂做不正经，或者狐狸精——这些词，未免是贬义的。因为说的人也一定是怀着嫉妒的。

春风万里路，花深瘦白云。喜欢这样的春，浓烈的。

约了人，一起去看。

看花，做个看花人，是我最喜欢的人生事情。

以最放肆的姿态。我一向不是淑女，也看不惯那些故作矜持高傲的女人，谁不去买萝卜白菜呢？

因此，趁着年轻一定要生动起来。

带着蓝天绿海的心情，骑了单车去。如果要去看花，就一定要带着花的心情去。不然，你不懂花，花也不懂你。是一场失败的约会。

单车，薄衫，从苗族阿婆那里买来的靛蓝头巾，穿着在新玛特淘的裂帛帆布鞋。朱色的红，墨色的蓝。所有的春风似乎都在里面。

骑过闹市，骑过河上的申桥，骑过贸易广场。广场曾是这个城市打造的商业区，曾经很繁荣，如今败落了。广场上正在瓷器展览。白色的，翠色的，蓝色的，一个个在春风里坐着。无论任谁去触碰，都一样的冰冷。像极了美丽孤傲的邻家女子。

春风里，与一些人擦肩而过，偶尔有人投来灿烂的笑，也有迎面而过的男孩子挑衅的口哨，他们冲着我们扯起长长的口哨，或者高喊说，“嗨，美女。”

我想，我们的装扮一定够奇特够大胆，所以才能招惹如此的待遇。

因为我俩都不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像海棠，有色无味。

一直骑下去，累了，便到了。

是一处花圃，有个很好的名字，叫“明月花卉。”这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宋慧乔演的妓女明月。妓女，我竟然喜欢，虽然说不出什么味道。

我想，如果我是个男人，一定会喜欢很多的美女。

直奔海棠。好多盆怒放的海棠，罂粟花一样的耀眼，一点都不想羞涩和收敛。你靠近，似乎都听到他们在说“让我跟你走吧，跟你走吧”——无香的海棠，就是这么不知廉耻的可爱，让人解瘾，让人欢喜。

价格昂贵。卖花的人说，是好的品种，所以贵。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应该好几天没有洗了，一脸小商人的市侩猥琐相。

看花，买花的心情倏忽没有了。

而此时，究竟喜不喜欢，究竟是不是要抱一株海棠回去，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在这样的一种恨里，无法自拔。

（原创作者：鸢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