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沧桑，唯有爱不变

(一)

我的村庄被两条十字交叉的大路分割开，村庄的中心位于交叉路口。路口的东面是一块小空地，空地旁生长着一颗高大的樟树，是孩子们难得的游戏小天地。

樟树郁郁葱葱，树干粗壮，需四五个小孩手牵手才能环抱住它。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夏天洒下阴凉，冬天遮风挡雨。农忙之余，大人们集聚在这里家长里短，谈天说地。 这里承载着全村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炎热的夏天，村子里的女人们穿着花裙子，坐成一排，在阴凉下嗑瓜子，聊天，家长里短。杨二娘坐在树影里，她发科打趣地讲述酒鬼丈夫，醉酒后的滑稽丑态，正值花季孩子的叛逆无奈，几阵欢笑，几声长叹，几分无奈。女伴们安慰性地倾诉着自家难念的经，试图去平衡，去安慰杨二娘的不快乐。一条大黄狗爬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息着，听到哈哈大笑声时，冲女人们摆几下尾巴，算是回应。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们的身上，斑驳了她们一生的辛酸。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光影随风而动，在她们身上游走漂浮，带起着她们的愁思万千。

(二)

放学后，与小伙伴径朝樟树跑去，书包一扔，跳皮筋，踢毽子，跳远……手舞足跳，不亦乐乎。一片欢声笑语后，开心的汗水顺着额头，留到面颊，在落日的余晖里熠熠闪光。调皮的男孩子跃跃欲试，请求参与游戏。他们的顽皮，已领略，休想再次得逞。于是不甘心，嫉妒，无事生非，偷偷地将我们的书包挂在树杈上，奸笑着躲在旁边，偷看我们的难堪。女生们叽叽喳喳骂他们熊样，欺负女生。找来长竹篙，完美地解决难题。高大的樟树笼罩在落日余晖里，沉浸在孩子的欢声笑语里，变得活波灵动，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活力。

有时候，贪玩没有完成作业，怒气冲冲的父亲右手拿着一根木棍子，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我立马如霜打的茄子，乖乖地跟他回家写作业。

记得有一次，天黑了，没有写作业。他来了，我藏在樟树后面，他的视力，犹如离娄之明，发现了我。他老鹰抓小鸡般，拧起我肩膀，提着就往家里走。他手里的棍子，虽然从没有落我身上，但是让我心惊胆战，让我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让我怀疑他不爱我。

中学时，十六岁的青春年华，既是花季又是雨季，十六岁的少女，正是懵懂有活力的年纪，喜欢憧憬未来，喜欢幻想琼瑶式的爱情。他比我高一届，学习好，为人处世好，是我父亲嘴里的榜样。早有耳闻，但未见其人。 一天，放学，他站在樟树地下，高高瘦瘦，外表阳光帅气。我远远地看到他，既兴奋又紧张，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压着胸口，捂着那份惴惴不安的悸动。那一刻，应该就是怦然心动，一见钟情。

此后无数的日子，我悄悄地躲在樟树后面，手拿课本，一本正经地假装看书，眼神游离远方，追寻他的身影。等他近时，却装作专注地看书，不敢直视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送他的背影离去。也曾在梦里，梦到那个男孩，他站在樟树下，冲我微笑，向我招手。但终究只是在梦里。

(三)

光阴似箭，韶华易逝，转眼十六年过去。这次回家，村庄显得异常沧桑，异常衰老。村里的年轻人，曾经的小伙伴，都去外面闯荡人生，仅剩下一群空巢老人和牙牙学语的幼儿。杨二娘和她的女伴们都老了，不再穿花裙子。老樟树沧桑衰老，只剩一块朽木顽强地挺立，树下杂草丛生，欣欣向荣，反衬的老樟树更加地腐朽枯萎。我等待的他，早已为人父，再也不会出现在樟树下，梦里也不会。

曾经的一切在淡去，唯有一样，越来越浓厚，那便是父亲的爱。父亲已是满鬓白发，慈祥和蔼可亲，几乎让我快忘记，曾经对待我学习时，那个青筋暴起的严父。

书架里，我发现那根让我恨之入骨，又胆怯三分寒的棍子。我盯着它发呆，感觉小了，短了，没有之前那么可怕。门开了，父亲蹒跚地走过来。他微笑着说：“你恨我吗?没有它，你或许早早地辍学，或许此刻正在工地上，留着辛苦的血汗。”我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鼓起勇气拿起它，往自己腿上抽了两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