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你，云冈

多久了没有看到你?已记不太清。在这深秋的午后,在这被落叶飘零得寂寥而伤感的时候,突然地就想起了你。想到你的深远你的厚重你的超脱与你的平和,我这颗空落而寂寞的心,竟有了少许的激动与安适。

想再一次看看你,在这个深秋的午后。

也许是离你太近的缘故,也许是很轻易地就能见到你的缘故,在我的心里,你总是匆匆地停留片刻,一闪而过。从来没想过用心去靠近你、感悟你,更没有把你当作神祗去欣赏、去尊崇莫拜。

整理好心情,一个人从家里出来,乘着汽车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望着渐渐西去的太阳,才从懵懂中醒悟,我来得晚了。热闹了一天的你,已经关上山门。是我无缘。

沉寂下来的你,在夕阳中披着霞光,显得更加威严而神圣了。就在你关闭着的门前,我席地而坐。其实,来到这里已经很多次了,只是从来没有带着“心”来。此时此刻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让这装满世俗的心能在你温柔的威严中得到片刻的净化 。

多少次与你相对,却一直不了解你。你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者,凝视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凡夫俗子,可曾为他们的浮躁与执迷哀叹过?那其中也曾有过我。1500年过去,人世更替,佛界与人界,在历史的长河里,或漫长或短暂,究竟如何求得永恒?是佛祖的顿悟,还是人的不懈探求?

坐在你的脚下,门里是渐渐沉寂的你,门外依然热热闹闹凡尘滚滚。长庚星躲在西南天际上一抹残云的后面,忽隐忽现。夜色已渐微曛,你背后的武周山凝重成一幅剪影。

其实,不进去又有何妨?你的形象已在不经意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1500年的岁月荡涤，你丰采依旧,依然雄浑威严。

建立北魏王朝的拓跋鲜卑究竟是个怎样的民族?山雄水秀,林木葱郁的武周塞地使这个有着粗犷外貌的民族,内心变得越来越纤细而精明。当他们统一了北方,统治了半个中国之后,并没有沉迷于胜利的喜悦之中而无所顾虑,不思进取。他们在探索中发现着自己的短缺与不足,而在改造自己发展自己的过程中,又感觉到太多的无可奈何和力不从心。于是他们便把那些人力所不能为的东西,寄托给了神与佛。太武帝信道抑佛,文成帝又改道仰佛,并且要使佛法绵延永远,代代相传。其实信神仰佛都一样,都是统治者想要借助宗教的力量为其统治天下所用。

唯有“山川可以终天”。为此,佛便依托着山体石壁垂临凡界,用慈善而深遂的目光俯视着凡尘中的人来来往往,世代更替。佛祖菩萨是否按照人的意愿恩泽众生呢?十五个世纪过去了,留下来的只是雕刻精美的石雕艺术以及中华文明的绵延隽永。世事变迁,潮流难逆,佛又怎能奈何的了?武周山大大小小几万尊佛像终究没有把北魏王朝的统治者__拓跋鲜卑氏留下,更没有阻止的了一代代封建王朝的走向没落。

如今的你,在经历了多少代的起起落落,风风雨雨,虽已沧桑满目,但被你传承下的中华文明却愈加鲜活年轻。该怎样去了解你、认识你?透过那一尊尊精美绝伦的石雕造像,触摸你深沉丰厚的文化内涵,感觉到一种美酒般的醇香浓郁。那阿娜多姿气韵雄放的龟兹舞蹈,舞动的是1500多年来中西文化的和谐与瑰丽;那侈丽恢宏声势不凡的伎乐,演奏着几千年中华文明的不朽与辉煌。是谁将这歌舞升平的盛世美景定格在这山石之上一起终天?它吸引了全世界多少目光为之而热。谁又能说的清是这佛的法力还是人的智慧与魅力?

你的诞生一开始便是轰轰烈烈,气度不凡。面对你,我忽然想到那个深刻无比的哲学命题:“天人合一”无疑是宇宙的最高智慧。然而你的高明的政治诠释是“君佛一体”。那尊结跏趺坐,端庄俊美的露天大佛,该是你的得意之作吧!看着那微微前倾的身躯和棱角分明的嘴角,让我真的有些相信他是道武大帝。一个生活在大兴安岭深处的蛮荒部落,能够南下呼仑,饮马大泽;能够横穿大漠,割据和林;能够北出阴山,南略黄河,择都平城,入主中原;它的大可汗自然该是法力无量的“佛”。至于那尊身披“千佛袈裟”,后世子孙蓄意让他为实行灭法,杀戮僧侣、焚毁经像而忏悔的太武帝,我倒觉得他更该是大德大智的佛爷。因为当“三宝”泛滥之时,民不聊生之际,只有大智慧的佛陀,才会选择“灭法”,来让世界真正清净下来。诚然,复法的文成帝把这座钟灵毓秀的武州山雕饰成“奇伟冠于一世”的佛国世界当然也应是“佛”。那个一箭射穿笔架山,跃马扬鞭于古飞狐道上的年轻君王,那个刻意学他的祖先“南下,再南下!”的孝文帝,硬是一鞭子把社稷赶到洛阳去,这境界又有谁能说他们不是佛呢? 可是,当这些历史的剧目一一降下帷幕后,又有谁会继续认为他们是无量寿无量光的佛。说实话,此时的我好像更喜欢后期雕刻的那些“二圣像”中的多宝佛。他只在释伽牟尼指端一闪的金光中现身,太和文明的真正设计师文明太后或许才是真正的“佛陀”。昙耀五窟中没有她,雕刻在石头上的整个王国里也没她,然而若真的没有她,还哪有这第一个统一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又哪来云冈?

观者来来往往,如同匆匆流逝的岁月。在视线里,无论是人形还是佛像,他的魅力已在形之外的深处。那是一个时代,一种思想,一种文化的赋予。当然那五万一千余尊的精美石刻,哪一个不是你的得意之作?我深深地折服于你的深沉厚重,折服于你的雍容华丽,折服于你的博大精深,更折服于你那摄人魂魄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你把思想艺术、政治艺术、雕刻艺术、建筑艺术、音乐舞蹈艺术、宗教文化、科学、历史集于一身,图腾般影响着吸引着一代代敬你爱你的人们,你真的是完成了圆满。

夜幕已经降临,你也完全隐没在夜色之中。而我心中的你愈加明亮。想知道你了解你认识你,可终究还是浮浅的感触。是呀!1500多年的积淀,蕴涵的深厚旷远,岂只是一次面对能够圆通彻悟?

弯下虔诚的身躯,把自己想象成历史中的某一个僧侣,跪下去,便是佛的弟子。洗净红尘凡俗,温馨地受用你给予的安详静气。

月光如水,就要离开你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澄静而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