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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了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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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鸣

残缺了的岁月

回老家探望。在老屋楼上的一个旧木箱内,翻出一册有些年头的笔记本。封皮上的红颜色历经岁月的磨砺,色泽已褪去大半,册页暗黄,薄如蝉翼,不少页面已残缺不全。但之中的彩色插页,由于纸质稍好,图像还算清晰。

里面都留下些什么文字呢?

第一页上写着:参 术 □ 草 长生药

归 □ 芍 地 不老丹

我认为,这应该是中医学里的一句谚语,其中的八味中药属于大补一类,加方框的这两个字很模糊,认不清了。

后面大多是一些中医处方,女科居多;偏方也不少,好像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自己编的,名曰《验方百种录》,摘录一小段在此,请大家欣赏:

小儿秃疮真不强,淘米水洗明晃晃;

食盐半盏砂锅炒,遍敷疮上一扫光。

汤火烧身皮破痛,生白萝卜捣如浓;

急速摊贴病患处,消肿止痛法最灵。

小便不通症非轻,有个仙方你且听;

小麦麦秸煎碗水,服下小便立时通。

狗咬伤身且莫慌,传你一个神妙方;

新屙牛粪糊患处,过去三天永无妨。

......

还有好多,无非是治蝎子蜇伤、积食、咳嗽等之类的小偏方。不一一赘述。那时农民大多生活困顿,缺医少药,只好用淘米水、白萝卜、麦秸、牛粪这样常见的东西治病,断文识字的人,把偏方编成顺口溜便于记忆,也十分普遍。现在,医学较从前日新月异,这些偏方早没人再用,恐怕只能成为历史了。

接下来是李时珍的脉诀序、阳宅七星吉凶总记图、阳宅游年歌、二十八宿星、六十花甲子、文王出行吉凶日、土王用事土□日、阳公忌日等等。这些东西我以前也零零碎碎看过一些,可能也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范畴吧,但我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一目十行,草草翻过。

接着是我至今仍然弄不懂的玄学。标题为:

张天师祛病符法。

凡书符者,叩齿三通,含净水一口,向东方噀之,咒曰:叱咤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勅此符。普扫不祥。口吐三味之火。服飞门邑之光。捉怪使天蓬立土。破疾用秽迹金刚。降服妖怪。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勅。

这可能就是巫婆神汉装神弄鬼之类的胡话吧。紧接着后面是二十多页,用红笔画的长方形字符,每一个字符的上方都有个“勅”,下面则是似字非字、方方正正的各种符号,初看大都相同,细看实则各异;每个字符的旁边,有蓝笔写的说明,如:贴门上大吉。吞一道大吉。带头上大吉,等等。之中文字残缺不全,全是些古人辟邪送鬼的法子。彼时医学没有现在发达,对一些奇病怪病束手无策,只能唯心的往神、鬼、精上联系,不知先人们用这些法子管没管过用。

往下是些珠算口诀,什么“三遍九”、“九遍九”、“狮子滚绣球”、“凤凰双展翅”等,这些我从小也学习过,感觉也很亲切;后面是一些上年纪的老人都熟知的“李淳风六壬时课”,旧时先人用来预测出行、失物、求财、婚姻等吉凶祸福的,看了不仅哑然失笑,用一套不变的理论,试图来解释千变万化的世界,其准确程度可想而知。

下面这些记录,是用圆珠笔写的,我差不多就看出些许眉目了:

民增于一九六七年□□□日去世;

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延俊坐席;

我大哥于一九九二年三月初四日晚去世;

一九九三年腊月十八烟苗添香。

在这里我得解释一下,在家乡,所谓坐席就是娶媳妇;添香就是出嫁闺女。尽管方框中的日期由于水浸看不清楚,但我还是由此判断,这是我已故的岳母大人写的,从笔体可以看出。我妻子一岁多时,她的亲生父亲(民增)就去世了,听村里上年纪的老人讲,我的岳父是一位很不错的乡村医生,读过高小,可惜年纪轻轻就亡故了。这个笔记本应该是他的遗物。

我最感兴趣的是下面这段对口词,题目是《深入揭批三上桃峰》。开头几句是:

甲:《三上桃峰》是株大毒草,

乙:我们必须彻底把它来批倒。

甲:它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乙:它无中生有对广大贫下中农来造谣。

......

对“三上桃峰”这个词,我多少还有点印象。大概是七十年代中期,看大人用大字报的形式对它进行批判。我猜想这肯定是我的大舅哥们后来抄写的;看着仿佛又回到了令人五味杂陈的童年时代,唏嘘不已。再往下就是些上党落子里戏曲的唱段,有《穆桂英下山》、《逼上梁山》、《借髢髢》等,之中内容残残缺缺,前后也连接不上了。

看着这个历经四代中国农民最底层家庭的记事本,一种莫名的沧桑感涌上脑海。忽然想起我的村庄西南角的大峤崖现在依然突兀地座在那里,俯视着我的村庄里的芸芸众生,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出世时,它可能就是那样,现在依然还是那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到我慢慢老去的时候,我坚信,它一定还是那样。农民的生活太脆弱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改变,真的是那样的无能为力!由不得叫人感叹时光飞逝,还有我渐渐老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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