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执着
窗外呼啸的寒风好似苦涩艰辛的往事在一声声低沉地呼唤着，窗户上、屋顶上沙沙作响的冰雹宛如曾经岁月里苦里带甜的点点滴滴，在眼前不断地跳跃着。斗转星移，时光飞逝，岁月无情，青春不再。蓦然回首，眼前台灯依旧，温馨的光亮如常，融入了我的艰辛和执着；照亮了眼前一片小小的天地，也照亮了我的心灵和人生之路。身边还是粉刷了水泥涂抹了白石灰的墙角，亲历了我青年年代的迷茫和走向成熟的欣喜，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执着地攀登书山、遨游学海深沉的夜晚和寂静的凌晨，见证了我曾经岁月里跋涉在人生旅途挥洒的汗水和留下的脚印。恍恍惚惚之间，我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三十年前彷徨的过去。
师范毕业当教师后我年仅十八，少年得志自有一些轻狂，常以居高临下的神态，看着从前的同学勉勉强强地读完了高中，十分苦恼地复读若干年。看到偶尔有些同学居然进了大家朝思梦想的大学校园，心里不时闪过一阵阵失落，一丝丝忌恨，同时涌起无限的羡慕。周围一些没有学历的人，在我得意洋洋的目光里，悄悄地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大专学历，我心里开始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我心里冷到了极点，中师学历成了难言之隐。不算漫长的三四年前，还是别人带着敬佩的目光羡慕我、赞赏我。世人都说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现在不需要三十年，仅仅三四年时间就河东转了河西。我郁闷，非常不甘，渴望迅速提升自己的学历。开始时，我并没有多少提高自己知识水平、提升个人素质方面的愿望；主要是因为面子，强烈的虚荣心好像十分饥饿时缺少食物的肠胃，一刻不停地折磨得我痛苦不堪。出路在哪里？我环顾茫然。
八六年仲春，安徽省教育学院和合肥市教育学院都在招生，在职教师凭单位的介绍信可以参加报名考试。我欣喜万分，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就急急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向城里赶去。一路上阳光灿烂，公路两边是一望无边的青青小麦和金黄色的油菜花，煦暖的春风温柔地吹拂着。我心里也是一片阳光，感到前途一片辉煌灿烂。
赶到了地区教育局招生办，我带着谦卑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递上单位介绍信请求报名时，负责接待的苦瓜脸只是匆匆地瞄了一眼，就随手丢还我，冷冷地一句：“中师毕业在小学教书学历符合要求，不准报考！”
轻轻一声，却恍若晴空一记霹雳！
我一急，匆忙说：“我听说允许报名啊！”
“谁允许，你找谁去！”还是冷冰冰、硬梆梆的一句话。无可奈何花落去，我瞬间觉得天昏地暗。
不久，在报上看到四川一所培训学校招收函授学员，只要报名缴费，经过三年的函授学习，成绩合格就可以颁发大专毕业证书。近乎枯死的希望之树再次萌芽。就在我积极筹备准备寄报名费去参加报名时，一些老教师善意地提醒我：“四川那里骗子多，看这学校也不像是正规学校，有什么资格颁发大专毕业证书？再说了，到时候找个借口不发毕业证书，千里迢迢地你找谁去？这八成是个骗钱的单位。”
我目瞪口呆，浑身冰冷，希望的嫩芽突遇严霜。
金秋的一天，一位朋友兴冲冲地告诉我一条好消息，国家为了多渠道培养人才，正在举办自学考试。参加的人年龄不分大小，不论有无工作，单位或者当地政府开了介绍信就允许报名。报名后，自己买教材自己学习。到了国家规定的考试时间参加考试，一门功课及格领到单科合格证书后就可以暂时放下不管。考完所有的功课，查验所有的单科合格证书，国家就颁发正规的大专毕业证书。我们省颁发毕业证书的学校据说是安徽师范大学。
我一听，立刻喜上眉梢，希望的朝阳在心里冉冉升起。考虑了一两天后，多了一些顾虑。自学考试到底有多少门功课？学习的教材到哪里才可以买到？要是不准报名又怎么办？一肚子的疑惑使我有些迟疑。
几天后，那位朋友兴冲冲地告诉我说：“报名的时间到了，我在乡政府开了介绍信，顺便帮你也开了一份。明天我俩一道去县教育局招生办报名吧！”我立刻欣喜万分。
当我俩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骑着自行车赶到县教育局招生办时，负责报名的人虽然不是满脸春风，但是看了我俩的介绍信后，一句二话没说，就帮我们办好了报名手续。临走的时候，我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问：“老师，这就行了啊？”
这位负责人还是不咸不淡的一句：“那你说还有啥事？”一句话逗得我俩笑着离开了。
第一次报考不知道山高水远，我报考三门功课：《马克思主义哲学》、《文学概论》和《外国文学作品选》。报名手续办好后，我俩赶到县城的新华书店。真是一顺百顺。我俩的运气都很好，经过一番仔细搜寻，我备齐了考试的三套教材。看着三套新教材，我仿佛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大学毕业证书就在前方绚丽的云彩里，微笑着向我招手。我情不自禁，轻轻的哼着：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天下的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完成教学工作任务之后，我看书自学的时间绰绰有余。可是看书学习不等于用轻松的心情浏览小说故事，这些教材看完以后必须要记住，以备以后参加考试。当学生学习时有老师讲解，划出重点难点。
现在没有老师指导，没有人提示书中重点难点，让我有些彷徨，时时感到不知所措。令我烦恼头痛的是这些课程我原来都没有学过，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不过，这些没有难倒我，长期以来一直喜欢读书没别的爱好，使我迅速沉入书本。再说别人都在提升学历，我不能一直原地不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时候，我已经成家，大女儿已经出生。晚上在家，需要抱抱女儿，逗她玩玩，剩下的时间才可以看书学习。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春末，考试的时间到了，我十分愉快地参加了让我向往、激动的考试。第一场考《马克思主义哲学》，看着足足六张十六开纸大的长考卷，我立刻就傻了眼；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试卷的第一题开始做起。我第一次觉得看着试卷犹如雾里看花，试卷就在眼前，可是我又觉得离我十分遥远，一切都是飘飘渺渺的。
前二十题单项选择，我看着感觉还好，填的答案有把握是正确的。接下来的二十题双项选择，我立刻觉得恍恍惚惚。最令我头晕的是二十题不定项选择，我一看题目，脑袋瞬间“轰”的一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题目。一时竟然觉得整个身体似乎都在云里来雾里去。不定项选择题已经炸昏了我的头，接着的名词解释、材料解析题以及最后的论述题，我只觉得在试卷上写了一些。事后细细一想，竟然不知道到底写了些啥。
《马克思主义哲学》这门功课在考试前我本以为有绝对把握可以及格，看得遍数也比其他两门功课多。这门功课的考试尚且如此，其他两门功课的考试情形就更加惨不忍睹。
一个多月后，考试成绩公布，三科合计一百分，看着成绩单我欲哭无泪。但是自尊心鞭策着我，我又继续报了名，准备下半年的考试。这一次似乎精明了一些，只报了《文学概论》和《外国文学作品选》两科，信心百倍地备战下半年的考试。
上天也许要故意给我一些磨难和苦恼。就在我鼓足干劲积极准备拼搏一场时，后院燃起一场出乎意料的大火。
我爱人是独生女，成亲后我就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从这个下半年开始，在某单位任职的岳父开始在外腐化彻夜不归，岳母见此哪里忍得下这口恶气，就和他大吵不止。家里从此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岳母本来帮我们带着大女儿，这时候哪有心思带孙子？因为我爱人是独生女，那时的政策允许再生一胎。就在家里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时刻，我的二女儿来到了人间。上班之余回到家里总是处于连绵不绝的吵骂声里，兼之二女儿幼小啼哭不止，我看书学习的时间更加没有了。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往往已经筋疲力尽，我只好把看书学习的时间改在凌晨。因为强烈的虚荣心，我不想放弃！
也许是方法不对，也许是看书的时间不够，下半年考试的结果仍然出乎预料。初冬苍黄的天底下，凛冽的的寒风里，我看着成绩单上五十六和三十七两个分数，一脸的苦笑，目光茫然，不住颤抖。良久，我天真地想：这两个分数的个位数字和十位数字要是能够调换一下位置，该有多好啊！
来年春季考试报名的时间就要结束，还报不报名？明年考不考试？家里战火持续，一刻不宁。每天都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哄两个女儿，特别是小女儿出世不久，常常哭闹。怎么办？我不想轻易放弃！这一年来我考了五场，一门都没有合格。这些和我读书期间每次考试成绩都优秀的经历比起来，实在丢脸。到了报名的最后一天，我痛下决心：再次报考两门功课，明年要是还不合格，就自此死心！
这次我报的两门功课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文学概论》。总结近一年的学习经验，我买了这两科的辅导材料和习题集，一边看教材及辅导教材，一边做习题。晚上，等女儿休息以后，我才轻轻地打开墙角的台灯，温馨的灯光立刻照亮了一小片天地，也照亮了我将要尘封的心灵。凌晨，我就悄悄地起床，小心翼翼地打开台灯，继续在书山攀登，在学海遨游。
就这样，我一直坚持到来年暮春时节。考试那天清早，我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往城赶。半路上，阴沉沉的天上忽然飘起了绵绵细雨。“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本来是很优美的意境，可是我无心欣赏。一会儿，雨竟然越来越大。想停下来躲一会雨，看看手表肯定要耽误考试时间。由于没带雨伞和雨衣，不一会儿，我全身就淋湿了。
当我像落汤鸡似的喘着粗气匆匆赶到考场时，离进考场只有十多分钟了。我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下，喘了几口气就进了考场。第一场考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一样的长试卷。我仔细看看，竟然没有了一年前的感觉；静下心来从头到尾一题题地做完，又检查了一遍，三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就结束了。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时，我全身的衣服也全部捂干了。下午考试的时候，阵阵疲劳不时袭来，但我还是从容不迫地做完了每道试题。
夏初，山乡满树橙黄色又酸又甜的杏子和考试成绩约好了似的一齐呈现我面前，望着成绩单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后面写着清清楚楚的两个字六十和《文学概论》后面写的七十三，我喜极而泣。这一瞬间，我深深地认识到执着、坚持的重要。要是这一次还不及格的话，真不知道我以后的情形会怎样。
下半年考试科目是《现代汉语》和《中国革命史》。在我紧张地复习迎考的日子里，岳父腐化致使单位财产流失的材料已经被医院和卫生局整理完毕报请检察院逮捕，他老人家从此宛如惊弓之鸟东躲西藏。公安局检察院的办案人员从此和我家结下了不解之缘，三天两头的来我家抓捕我岳父，抓捕不到他，便开始无休无止的盘问家里的每一个人。
爱人自小在家娇生惯养，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折腾和惊吓，再加上全家原来在附近一带都是有脸面的人，现在父亲将要沦为阶下囚，巨大的反差短时间里实在难以接受。一方面要面对公安局检察院无休无止的盘问，一方面要应对世俗异样的目光、甚至带有讽刺性的风言风语，内心里的痛苦、烦恼以及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我爱人从此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夜夜思考着怎么回答公安局检察院的盘问，如何应该对世俗异样的目光。虽然精神压力巨大，每天都要花费的相当多时间哄孩子，但是我一直咬紧牙关坚持着。因为上半年两科考试成绩合格的极大鼓励，我持之以恒地坚持晚上看书，凌晨背书的习惯。下半年的两门功课虽然是第一次考，由于有了以前的经验，特别是充分的准备，终于一次性顺利通过。
四门功课的通过丝毫没有让我轻松一刻。爱人为父亲的事情心惊胆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岳母心疼女儿，常把我的两个女儿带在身边，我在陪着爱人的同时，就抽空看些书，爱人见我看书，也很少干扰我。但是，爱人病情的越来越严重，我也被她惊扰得彻夜难眠。白天常常昏昏沉沉、疲劳不堪，神情憔悴至极，苦不堪言。
一天，一位好心的老教师提醒我和我岳母，说我爱人的状况大概是精神病，必须要到合肥市精神病医院治疗。不治疗的话，肯怕会越来越严重。惊慌不已的我和我岳母连忙商议了，我上班并且负责照顾两个女儿，她带着我爱人去合肥市精神病医院治疗。望着岳母和我爱人越来越小的背影，看看身边一个三岁、一个两岁两个幼小的女儿，我瞬间有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原创作者：平淡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