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软的泥土

今天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眺望远处的柳林，似飘来片片淡绿色的纱幔。五洲广场上满是放风筝的孩子。踏上鸡龙河岸的树林，脚下的泥土软软的，抓一把在手里，松松的，酥酥的，闻一闻还带着春的那股特有的气息，真的，春天来了！

河岸堤坡上，两位老人正拉着现在已很难一见的碌碡，在草坪上来回碾压。我问老人为什么这样做。老人说冬天里泥土冻得硬邦邦的，钢钎撞上去只能是一个白点，现在冰融土软，头年秋上移植的草坪与泥土有了间隙，用碌碡压一压，草坪就会全部成活了。老人的话把我带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的我们也放风筝，但都是在麦田里。此时的麦子刚刚返青，并不怕踩踏。大人们还说，这个季节冰雪消融，水分充足，泥土松软，踩一踩踏一踏，麦子才不会疯长，后期才会抽穗粗壮籽粒饱满。

二月正是农家青黄不接的时日，还好，地里的野菜争先恐后从酥酥的土里钻出嫩嫩的绿绿的芽儿，挖野菜就是孩子们的活儿。麦垄里的荠菜最受孩子们欢迎。寒冷的冬天里荠菜在麦苗的庇护下，躲过严寒，春风一吹，马上柄碧叶绿，特别鲜嫩。不一会儿就能剜一篮子。篮子里野菜满了，回家大人就不会责怪。这时女孩子就会到地头玩“跳房子”，“拾宝鼓”的游戏；男孩子就会在麦田里放风筝。风筝都是我们自己用高粱桔扎的，最常见的是八角形的，放风筝的线就是母亲纳鞋底用的麻绳。麻绳不够坚韧，风大时容易断线。放风筝比赛时我总是赢，秘密就在那根线上。那时种地用的都是农家肥，生产队也用很少的化肥。二爷爷是个有心人，别人扔掉的封化肥袋子口的尼龙绳，二爷爷总是捡起来收藏好，积少成多，连接起来做放风筝的线最好用，因而我的风筝放得最高从不断线。

农谚说的“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就是这个季节。新翻的泥土暖暖的，松松的，放够了风筝，我们男孩就跑到刚犁过的农田里“把骨碌”（摔跤）。牛把式不让我们把刚翻过的泥土踩硬，抡起长长的赶牛鞭半空里甩响，吓得我们惊叫鼠窜……

河岸一块平坦的小广场上，不知谁人忆起了“二月二打囤子”的习俗，用草木灰围了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大囤子”。记得儿时二月二早晨，太阳刚刚冒红，二爷爷领我先到村东土地庙前烧一卷香纸，放一串鞭炮，然后左手端着冒尖一簸箕草木灰，右手拿可把粗一根椿树棍，用椿树棍击打簸箕，先围着房屋撒一圈草木灰。二爷爷说，二月二正是惊蛰季节，蛰藏了一冬天的百虫都开始活动了，今天早上太阳出山的时刻，围上一圈灰，一年当中蜈蚣蛇等毒虫就不会钻到屋里。接着来到场院，在场院最中间，二爷爷击打簸箕画出大又圆的大囤子，在囤子的南面再画出一长长的梯子。最后在囤子中间放上一捧五谷杂粮。二爷爷说这是期盼一年有个好收成。二爷爷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庄稼人不仅要吃苦耐劳，还要勤俭节约。每当这时，二爷爷总会让我牢记朱子格言这一句：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绅这首形象生动、脍炙人口的《悯农》诗就是二爷爷打囤子时教我的。忆起《悯农》诗，想起刚在网上读到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大意是：我们中国一个考察团到德国学习，吃完饭桌子上还剩了三分之一，刚要走出餐馆，餐馆里一位老太太用英语叫住他们说，“你们剩的菜太多，太浪费了。”这些人觉得好笑，老太太多管闲事！“我们花钱吃饭买单，剩多少，关你老太太什么事？”一行人中有人这样说。老太太一听生气了，立马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一个穿制服的人开车来了，称是社会保障机构的工作人员。问完情况后，这位工作人员居然拿出罚单，开出50欧元的罚款。这下这些人都不吭气了。驻地的同事只好拿出50欧元，并一再说：“对不起！” 这位工作人员收下钱，郑重地对他们说：“需要吃多少，就点多少！钱是你自己的，但资源是全社会的，世界上有很多人还缺少资源，还吃不饱饭，你们不能够也没有理由浪费！”（尽管网上有很多新闻都是假的，即便这个故事也是假的，我也觉得对我们很有启发。在一个很富有的国家里，人们有着这种意识。我们得好好反思：我们是个资源不是很丰富的国家，真的需要改变我们的一些习惯了，再也不能“穷大方”了。）

小时候二爷爷讲的故事至今还记的：村里一老人在山里开出七块小荒地。开春后他去种谷子，种完后反复数一数，只有六块地了。奇怪，难道这第七块地自己张腿跑了！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在地头抽完一袋烟，拎起坐着休息的蓑衣要回家，这才发现，那块不见的小地，藏在蓑衣底下啊！正是这稀缺的土地，艰难的生存环境，那时农村里很少请人吃饭。不像现在有事没事喊上二三知己，酒馆一坐，吆三喝五，闹上半天。那时谁家里有事，需要请客，都是郑重其事。请客尽管也都是平常的农家菜，但都是头一两天提前准备，有时还喊来七大姑八大姨帮忙。农家尽管节俭，但主人怕客人吃不好丢面子，担心被客人看成小气鬼，就做很多的饭菜。客人酒足饭饱满意归去后，请客的主家，都会把剩下的饭菜热一热，东家送一碗米饭加上一勺热菜，西邻的那碗热菜上放两个馒头……送的人家送的自然，收的觉得请客的人家看得起自己。平日里因一些鸡毛蒜皮，红过脸闹过别扭的人家，因这一碗饭又和好如初。每当有这样的事，记得二爷爷总喜欢说，“有千年的邻居，没有千年的亲戚”。（现在还有人敢送剩饭菜给邻居吗？）这一碗饭菜里，是让人久久难以忘怀的乡里乡亲的真情亲情友情！

二月的泥土是松松的，酥酥的，软软的。可这泥土并不丰腴，现在还受到种种污染和人为的破坏，但就是这瘠薄的泥土还正在养活我们！尽管我们对农活已很生疏了，也远离了这生我养我的泥土。但我们毕竟是农家的后人，这泥土给我们带来多少童年的欢乐，在这泥土地里我们长大成人，我们的血液里依然还搏动着泥土的脉息。愿二月二龙抬头的春雷轰响，震醒我们对脚下这泥土的麻木，捧一把酥酥的香香的泥土，虔诚的放在我们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