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精华摘选

每年壮族传统节日“三月三”，都会和母亲一起染五色糯米饭，成为我“承上启下、传承传统”的必修课，泡米、煮料、染色、上笼……从开始准备到完成所有的工作，要用大半天的时间。今年没有买到红色，母亲有些遗憾。

“以前你外公在人民会场演戏，被土匪打吐血，用的就是染糯米饭红的染料。当时我还小，在台下一直哭，以为你外公吐的血是真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和糯米饭染料有所联系的故事，母亲刚说完，我说“昨晚我梦到外公了”。

母亲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我“那今年你要去上坟才得……”

之前在隆或，三月三不放假，从没回家上坟过;局办时期忙得更不用说了。调回来之后，三月三也开始成为区内法定假期，可某“名校”逆天的在三月三还要上课，我对着电脑，听着窗外轰天炮的声音，心中那个不甘和遗憾，键盘和鼠标都能体会到吧!

按照那管社区“杨半仙”——母亲的说法，如果你很少梦到已经逝去的人，说明你过得好，他放心你，不回来看你;如果你经常梦到的话，说明你过得不怎么好，他不放心你，才会回来找你。

外公外婆去世那么久，我也很少梦到过。唯一的一次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梦到外婆说没有饭吃，我告诉母亲后，母亲哽咽着说“三月三我们去摆东西给她多多的，烧钱纸给她多多的，给她自己买。”

清明节前的晚上梦到外公回来探望住院的母亲，或许他在那边也知道母亲近段不怎么好，刚刚又跨过了人生的一道坎。

13年前，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外公和父亲在半月内相继去世……母亲熬到了第13年。

即使是我，都没有办法去体会那种末日崩塌般的剧痛在母亲生命中造成的创伤。就算我每每用文字记录这些时刻时一行字一行泪的写下一篇篇的文章，也记录不了在她心中泪已成诗的哀叹和悼念。三月三、七月十四和除夕的祭奠成为母亲生命里无比隆重的节日，成为我们连接过去与期望未来的庄重的仪式。

如果我没有记错，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给外公外婆上过坟，不知道那年种下的栀子花是否会在5月夏雨的浇灌下，开出洁白芬芳的花朵，让时空重回到十几年前，重现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哪怕只是一秒。

当我在十几年后，看到当初那一根扦插的枝桠已经长成一棵茂盛的小树时，我才知道每一刻敲打在叶片上的雨水——我们的眼泪，正春夏秋冬四季更替的为我们守候着寂静山头的一个小山包，等待着我们每年一次的祭奠。当我们点燃檀香，用青烟告示我们的到来，用锄头铲去坟头的茅草时，那张整整被封印了一年的无形的封条，才在锄头和铁铲不断的撞击土地时，缓缓的启封。

选择种植栀子花在墓地旁，它的象征性远远大于实际的意义。每一个从兴隆街106号走出来的人，都会还念老房子前那两簇长在高大柚子树下的栀子花，怀念5月初夏的小雨滴落花瓣时溅起的芬芳，还有那满地飘落的白色花瓣。它是一个时代的符号，是镌刻在每个人心里的香味、形状和记忆。把它移植到墓地旁，是一种守候，更是一种思念。

所有的仪式都结束后，我捡回舅舅修剪下的几根枝桠，插在楼顶的花盆里。我相信，这株由老房子移来，如今由被移到家里的花，不仅仅有芬芳的香味，更有浓郁的情感。

住院时，母亲就说要拿腊肉去祭拜父亲，这个清明终于如愿——13年后，母亲完成了父亲的心愿，也了了自己的心愿。

我把栀子花种下时，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也了了自己的心愿。

愧欠、遗憾;释怀、补偿，活着的人总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逝去的人生平尚未完成的心愿。

糯米饭蒸好了，即使少了红色的遗憾，母亲也能在黑得油亮和黄得分明的糯饭里，找到些许慰藉;

栀子花种下了，即使少了宽阔的土地，我们也能在洁白如雪和芬芳清雅的味道里，找到往昔记忆。

人生总是这样，没有哪个的生活是五光十色、色彩缤纷的;也没有哪个是能一支独秀、孤芳自赏的。如果我们总是为了一种颜色而遗憾，看不到别的颜色的光彩，人生就会在这样的遗憾里，慢慢消沉下去。

种花回不到过去，但至少能够找回过去的自己。

这是一个被各种植物染料香味环抱的季节，也是一个浸泡在五色人生的世界。黑、白、红、紫、黄，五色调和阴阳，五味诠释人生，我们在这样的芳香里，回望过去，张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