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手艺参考

本文已影响 9.49K人  解语花

说到手艺,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时候走街串巷磨剪子的人。他们大多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上绑着一条长凳子,拖长声音在各个巷道里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一听到这个吆喝声,我们便会飞奔回家,远远地就喊着问:“妈,我们有剪子要磨吗……”

手艺

有生意的时候,那个磨剪子的手艺人便会在树下,或是墙根,放下他的长凳子,一块磨刀石,一个黝黑的罐子里,一点零星的、同样黑黝黝的水,一把锋利的戗刀,便是他所有的工具。

我至今仍记得他们的手,粗壮的骨骼,暴起的青筋,黄的发黑的皮肤,以及嵌进皮肤里的、像枯树皮上的纹理一般纵横交错的、黑色的皱纹。

我记得那些修鞋子的、修车的、建桥铺路的手艺人,都有一双这样的手。

在宜兴丁蜀镇,那个几乎家家、人人都会做紫砂壶的地方,常见门庭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坐着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鼻梁上一副厚厚的老花镜。无论门前是怎样地车水马龙、迎来送往,他只是盯着他的紫砂壶,绝不抬头看你一眼,他们,也有一双这样的手。

苏州的园林里,常在林子的最深处见到同样沉默少言的园林工人,或是正在修剪树枝,或是正在捡拾树下枯败的花叶,我看到过他们的手,也是这样的。

晚上得闲的时候,我有时会去一条老街散步,其实也许称不上是街,只是一条有了年月的石头巷子。巷头是一座拱形的石桥,桥上的青石板被磨得油光发亮,巷子里有许多石砌的房子。低矮的屋檐下,木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但那照射在堂前的白炽灯的灯光,却是和别处的一样刺眼。

巷子里有好多加工被胎的手工作坊,只是现在他们都用上了一次性成型的被胎加工机,门口也竖着“立等可取”的牌子,你再也不用为一床被子等上两三天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每次路过这些作坊的时候,听着里面机器“嗡嗡”的轰鸣声,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些弹棉花的手艺人,他们背着一张巨大的牛筋弓,“嘣-----嘣-----嘣-----”一下一下,那雄浑厚重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岁月的味道。

老街商场的入口处,有一个卖鸡蛋饼的小伙子,操着外地口音,用一样的微笑问每一个前来买饼的顾客:要什么口味的?然后便是马不停蹄地擀皮、敲蛋、搅拌、倒油、烙饼、出锅、抹酱、打包,所有的程序一气呵成,几乎没等你的口水滑过嘴角,一张香喷喷的鸡蛋饼就烙好了。那个小伙子的手,因为成天浸在油面里的缘故,光洁得发亮,一如他的笑容,总让你想到春天里,那束最明媚的阳光。

我的母亲也不识字,但她是个极心灵手巧的人,尤其是对女工类的手艺,简直有一种无师自通的神力。母亲不是靠手艺吃饭的人,但她喜欢给孩子们做老虎鞋、老虎枕,给他们做各种卡通图案的拖鞋、棉鞋,也给我们做,母亲还给我们编各种款式的抽纸盒、马桶套、踏脚垫……

我常在一旁默默地看她做这些手工品,看着各种五彩的线头或布在她的手里变成这样或那样鲜活的物件。母亲有时扭头对我说:“我教你啊,你识字的,学得一定快!”我便连连摇头,因为我知道的,像这样称得上手艺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会的,你必须把它当成你生命中与吃饭睡觉同样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一定做不到。

鲁迅曾在《风波》里写到过,七斤把坏了一个角的碗拿到城里去补,那缺口是用一种特殊的铜钉铆合的,三文钱一个,因为缺口大,一共用了十六个铜钉,共花去四十八文小钱。她的母亲九斤老太心疼得要死,便愤愤地骂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补个碗要花四十八文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外婆的碗柜里看到过这种铆了钉的破碗,粗瓷的,暗黄的,静静地躺在碗柜的一隅。外婆早已不再用它来盛饭了,它只是落寞地呆在那个角落,带着浓浓的、被岁月遗忘了的怨气,像九斤老太那愤愤的、沧桑的脸,一声声地絮叨着:一代不如一代了,一代不如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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