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永恒

“细想过来，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是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因此，大多数普通人不会象飘飘欲仙的老庄，时常把自己看作是一粒尘埃——尽管地球在浩渺的宇宙中也只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

这是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一句话，我觉着写的很好，因为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轰轰烈烈，懂得用那么多猛料来调剂，还有那样多的人还生活在虚渺而无趣的平凡之中。

我生活在一个江南小村庄里，流水潺潺，树荫浓浓，有的是吸不尽的新鲜空气，头顶蔚蓝明天。小小的村庄养育了小小的人儿，他们吝啬却朴实无华，他们在田埂上忙碌却不怕布做的裤子上泥星点点，或是那蓬乱的头发里夹着几片青翠欲滴的草叶。他们世代在这肥沃的土地上耕种，却没给这贫瘠的土地带来多少丰腴。

爸是一户普通农村人家的第三个孩子，一家子都住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起早摸黑的在田中劳作；妈不是这儿人，她成长在另一个村庄里，那儿也有一条大河，不过没有那样多的树。只有屋前有棵葱翠的梨树，虽从未吃过一个半个梨，但等到开花时邻里街坊便洋溢满了花香，像是往只装满的青瓷碗里注水不自觉的满溢出来，连河岸近地的空气都染上了甜丝丝的气味。

也不知相隔一条铁路的父母是如何相遇的。爸妈性格迥异，妈一直是个要强的女子，很小时就被人追着学会了爬树，十几岁便辍学出门打工养活自己，儿时贫困的生活很让她惧怕；爸很朴实，就像这乡土般实实在在，播种时在田间忙活，秋收时在地里挥汗，为了家庭为了我，他放弃了在远方奔波的医药工作，使得他安于宁静，忘却了一切过往云烟。妈一直觉着爸没用，忙活大半辈子却没给她向往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情趣，结婚以来也不知送她疑似斑点的浪漫。她与他争吵，拍桌子摔瓶子成了家常便饭，弄得院子里鸡犬不宁，她不想也不敢安于现状，总是显得血气方刚。

“人处在幸福与不幸交织的矛盾之中，反而使内心有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看来近在眼前的幸福而实际上又远得相当渺茫，海市蜃楼。放不得抓不住。一腔难言的滋味。人哪！有时候还不如生活在纯粹的清苦与孤独之中。”现在的母亲或许真如这般吧，而想回去这时空又无法倒转了。

我上高中的头年，过了暑假，爸就被查出害了癌症，还是最痛苦的鼻咽癌，其中的痛楚我不想多言语，或许得过的人才真能体会。那时我也曾去陪过他一周，仅是最轻松的放疗也让他痛苦不堪，直觉着那痛苦让人将眼泪都凝在了眼里。妈无法相信这样活生生的一个汉子怎么就倒下了，直到如今我也无法忘记她告诉我实情时的苦痛凝噎。多少次她在我面前慢慢得淌下眼泪，眼中布满了血丝；多少次他在亲人面前掩面哭泣，让人痛心不已，毕竟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农家妇女，在面对生命临界的选择下仍然柔弱不堪。

“命运总是不如愿。但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艰难中，才使人成熟起来，坚强起来；虽然这些东西在实际感受中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欢乐。”妈放弃了自己所有的追求，她开始向着爸，少去了往日辛辣的责骂，像是呵护一个新生的孩子，不忍让他受一点冻挨一顿饿。爸在化疗中遭受着巨大痛苦，失去了往日的胃口，妈像劝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每天换着花样一口一口细细地喂，连查房的护士也笑称爸被宠坏了。爸有时忍不了痛，也会破口大骂，而妈只能将委屈咽进嘴里，那含到到嘴边的骂话也被咽下，只能走到窗前默默地流泪。几个月的治疗后，爸脱胎换骨，妈也颠覆了自我。

痛苦啊，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是的，许多原来含糊不清的东西，像是命运的真缔，或是生活的终点，都显得不再重要时，那一切便豁然开朗了。

现在的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一日在外操劳后总挂着笑容回家，变着花样给爸补充营养。雨天时担惊受怕，唯恐他淋着一星半点，受一点凉。妈为他舍弃了一切，只为他在这凡世再多活几年。

“人生啊，是不可预测的。没有永恒的痛苦，没有永恒的幸福。生活象流水一般，有时是那么平展，有时又是那么曲折。”一晃儿爸出院也有不少日子了，当那些痛苦渐渐消散，当那漫长的日子又重新回归平凡之中，当那生活再次踏上这这无垠的荒野，我想对于他们只会是一种释然吧！

爸妈都是平凡之人，而他们之间的爱却不同寻常，就算是为了那短暂的生命，那一瞬的快乐，那一言的欢笑，他们愿意放弃一切。“淹没！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时时都会感到被生活的狂涛巨浪所淹没，你会被淹没吗？除非你甘心就此而沉沦！”在这一刻，路遥的话仿佛成了生活的挚友。

爱啊，便是舍弃自己，甘愿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