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仲夏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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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乡下,于一个宁静美丽的傍晚。

仲夏傍晚

打谷场上,临时搭的舞台上电灯雪亮。据说一个文娱宣传队要在这演出,乡人像过节一样从四面八方集来。台下,于朦胧的月色中,大片人群里隐见姑娘的淡色衣裙和小伙子的白背心。

大姐家住这个村,这几天,兰儿和母亲来大姐家串门儿。这晚,她草草吃罢晚饭,依然着那件蓝底白花裙,白衬衫,却把淡眉慧眼衬得如弯月秋水,镜前一晃,青春四射。她飞步出了院子,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被晚风带起……

兰儿,在校读书时一直是出名的好学生,校干部。诗好,歌也好,是老师的宠儿。“文化革命”使她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她回到了家乡,但那种受过良好家教和文化浸泡的端正仍挥洒于脸上,自持于心里。

她跨过那条小河,那条被野花编织的小河。

她走入陌生的人群,竟丝毫没减弱心中的欢喜和荡漾。是旅居的欣慰又摞叠了眼前即将开演的“社戏”?是花季少女本能的炽热和好奇?可能都有。

少女的心,如一枚花蕾,攒着,蓄着,一滴滴香露,一缕缕心思,积累为朵。禁锢地,裹呀,缠呀,怕人知道,悄悄凝脂,日日丰润,说不准几时成就了,一朵透粉幽香的花苞……那花是长在单纯的处女地,和她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设想和判断。怀着这心思的女儿,形态上就像璞含玉一样丰裕,嘈杂时也藏匿,独处时也保有。这是处子的梦哟!她等着,持着丝绢柔软的心思,等着前世约好的那个人来扣门。他,端端的品质,厚重的学识,有责任心,他即便坐在墙角,也有气场。

他近乎完美,但他来时,不一定骑白马。

他出现时,就吹来了春风,她的草地就绿了又绿了,随即,就开满了鲜花……

那没有一分杂质的花苞,几乎没有质地的于心跳中粉红。不许粗糙,不许附加,因为一旦碎了,她的心就可能永远变成了沙漠……是的呀!晚风怎能猜到呢?

主持人是个男生。略黑的脸膛,大眼睛,一脸书生气和正人君子的神态,一口标准的男中音:“啊?他是谁?怎么这样眼熟?是他!他来了!这是我梦里的人啊!他咋这么早就来了?简直是破门而入!是不期而遇!我想要25岁的,他怎么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和意想不到的地点猛然出现啊?”兰儿的心私语着,咚咚地跳着。

也许,她以前对此设制了一些条件,但当这个恰好的人出现时,一切条件全化为乌有了!倾心,热烈遮盖了世界,她心头开放了一朵芬芳透粉的眩晕......这感觉是她19年来从未有过的呀!“演出在准备当中,下面先请3队社员李XX唱首歌……汾河流水哗啦啦。”那个男中音走下台去。

谁知李姑娘怕羞,拿麦克在台下唱的;汾河流水哗啦啦,阳春三月开杏花,待到五月杏儿熟,大麦小麦又扬花,九月重阳你再来,黄澄澄的谷穗儿好像狼尾巴。那声音是暖绿的,楚楚撩人。

月色中,看不清她的真面,只见一个窈窕的倩影。歌声轻曼,像一层薄薄的雾氤氲大地,像一条潺潺小溪流过心头......

人群静静地,周遭的田野静静的,只有风过枝柯的私语,只有月穿云朵的隐现......

兰儿听身边的人说,李姑娘正在热恋中,他的恋人是她昔日的同学,现在于部队当排长。

李姑娘心里好惬意哟!有着新蒜抽叶样的欢喜。

仲夏的乡夜哟!静如处子,美如醇酒......

节目继续着精彩,那个男生是报幕的,当然频频出场,他的一切举动,依然弹拨兰儿心里的音符......

而后的日子里,兰儿有个机会久住大姐家,于是她有意识地接近了那个男中音的妹妹小双,并成了朋友,原来他叫峰,与大姐家同村。一日兰儿说:“你哥啥时候回来说一声,我向他打听一个熟人,听说也在他们宣传队。”“行!”小双应了一声。

兰儿好有心计呀......

一个晴好的初冬上午,草地上还残余着秋的恋念。小双跑来说:“我哥回来了,叫你去!”“好。”兰儿说着,慌乱地寻着外套,心—竟跳成了一朵恐慌的玫瑰......

很近的路,她却故意抑着,踌躇成举步维艰—她盼见到他,她又怕见到他:“他那么聪明,定会看穿我的借口,他会不会认为我轻浮?我的自重和矜持呢?我还小啊!没到25岁呢!他那么优秀,心一定高,若不中意,岂不被耻笑......” 她心中乱着,风暴着。“我不去了,小双,我突然想到有件要紧的事要办,改日再说吧!”行至小河边,兰儿惶惶的说。

兰儿回了,兰儿离开了她一生再未某面的好姻缘。

兰儿多日的心计付给风了,她玩儿了一回叶公好龙……

走过那片收割后光秃秃的玉米地头,一阵凉风“忽”的刮起,一些干枯的玉米叶儿打着旋儿飞起,一个空塑料袋率先飞过树头,冲上云去…是风给了它瞬间的灵魂和勇气,以至意无反顾地冲刺。“我还不及这塑料袋儿,谁给我勇气?”可她又深知,她的自尊是玻璃管搭的海誓,所以她凡事规守着,遵循着,把自尊层层包裹,因为她知道它的脆弱……

时间像一晃就走了一万光年的猫。几年后,她遇到了那地方的一个熟人,她听说峰找了自己的同学淑清为妻子,然而,淑清从长相到才情,方方面面都远不及兰儿,她不知他于怎样的处地和心境下突然降卑了自己。兰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急忙转回空无一人的家里,呆纳如枯老的木桩,心,空洞如无底的荒谷,却已无泪……

后来,她又听到李姑娘失恋了,因为她的恋人又升连长了,她痛苦至极……原来承诺不是天诺,只是风说了个笑话……

月华开,晚凉秋雁哀。小轩窗,孤枕守空怀。叹知已天涯,几时入梦来?秦骥之约你姓好还是姓坏……

再后来,她又听到峰真已成峰的消息,她看到自己少时的眼光很准,也叹息那拥有的穿透力却被扭昵和胆怯掩埋,已毫无价值,此时,她已成了母亲……

25岁想是最佳的婚姻年龄,可那个恰好的人只于她19岁时出现一次,而后再不见庐山。上帝没有怜香惜玉,没有于她25岁时为她再造一个他……

悟,没有缺席,但迟到了,将毫无意义。

妙龄一闪,其间的经由也极有限,能遇到恰好的人,也如白马过隙,矜持不当,诋毁良机。迟读天书,遗恨千古!

我最后一次见到兰儿是在两年前的春天。

郭外,新绿尽染。处于一斜坡上,如雪的梨花掩埋着三间瓦舍,窗明几净,中间是厨房,东间是卧室,西间是教室,墙上挂着一幅风雨兰花图:空谷幽幽,一簇兰花在大青石边孤立挺生,伶仃凄清,逐风雨而斜摇,远山峭壁,水雾渺远......

那画有着不凡的气象和格局。

一首诗穿过血液:“木末芙蓉花,春来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撩人的凄美,叫人心疼。园里是青青菜蔬,每个双休日,都有十几个学生来学绘画。画—就是她的前缘后世。

兰儿,虽说老了,虽说随意着一身朴素衣裙,虽说也足迹于乡里聒噪,但岁月却无奈于那种属于她的态与神,犹是那双眼睛,偶于转念顾盼之间还燃烧着孩子般的童真和炽热。

“时间是美的敌人,时间却是风度的朋友。”

衡兰芷若,傍石孤棵,不与人争,长在寂寞。无光芒,无剧烈,无散发夺目之辉,竟有种珠含玉落的神秘气质......

闲话里,得知她的日子还好,儿子在一所中学教书,老伴是工人退休后在家。

当宏观微观都说尽时,我们又聊到了当年的“社戏,”她略带羞涩地淡淡一笑说:“你还记得。唐代禅人比丘尼写过一首诗: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回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婚姻对一个女人很重要,但它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少时把感情之事当作幸福的天,其实,幸福来自我血液里的呼唤,我天性喜欢艺术,它赋予了我终身的幸福,只于转念回望之中,晴翠己接了我命运的荒城。”我望着她安静平淡的样子,真不知教室墙上那个风雨兰花是她,还是现在这个安贞如月的兰儿是她,也许,两者皆是......

其实,我亦知道,画纸吸收了她的痛和孤独,病蚌成珠,艺术是一把双刃剑,在忘我的同时,也桂损菊凋,我想她也明白,只是,愿意蜇在茧里罢了。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一句诗掠过我心。

我问她:“他对你好吗?”“还好。”她低眉收敛的样子,脸上,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没再问,我想,我理当不再问……

人赏兰花,空谷贞烈,可谁解她的风霜露冷?谁知她的炽热情怀?

“绿叶青葱傍石栽, 孤根不与众花开,”只是安于本分的清香。

谢谢沧桑,它荡涤春秋,更改山河。也把兰儿当年刻骨铭心的块垒风化成了尘土。可是,可是呀!当她的眼帘从天际收回那一瞬,我依然读到了陈放在她记忆廊庑中的叹息……

是的,玫瑰没红,就种棵海棠吧!美,再圆满中缺憾。

惊红也罢,骇绿也罢,炮火的血战,似水的柔情,都是流水,都是流云,都是沧桑杜撰的寓言,都是红尘说的笑话。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心若似苍天,晴也辽阔,阴也辽阔;心若是大海,平也浩瀚,潮也浩瀚。珍惜当下,关好旧事的闸门。

那个乡下的傍晚,又静又昏香,我亲爱的女神啊!我只能努力调整我想象的帆,故事楚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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