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素材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在今天终结，阳光拨开层云，把天空的颜色调成湛蓝，偶尔有几朵云自其间飘过，像是大海中游过的鱼，稍不注意，便消失在天际了。阳光重新把树叶染成翠绿，将瓦片沁成殷红，万般气象也为之一新。胜景不常，佳期难得，我来到后山，每向上爬一步，整个村子的容貌便在我眼前显露一分。等到我爬上顶端，天正蓝，风正轻，我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小的“盆地”，这个我居住了二十年的晋北小山村。
从山顶俯瞰，整个村子被河流分成四部分：东沟、中部地区、西沟以及南原，“丫”字型的河流从村子中间流过，平静的河面上波光粼粼，河边的垂柳随风舞蹈，带着一众野草野花也开始摇摆起来，在村子里形成了两股波浪：河中的波浪和岸边的“波浪”，一起向着远方汹涌而去。把视线转向东西两沟以及周围的山梁，则是满眼的绿色，杨树、柳树、榆树、杏树以及其他落叶乔木，占据了这个广大的地域，但范围更广、数量更多的，则是那些体积更小、生命力更强的野草和野花，狗尾巴草、蒲公英、车前草等等，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草，使这些地方成了绿色的海洋，他们既是牛羊的点心，也是天然的草药，更是村子生命活力的象征，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氧气，把村子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氧吧，仿若一个世外桃源。
此时的村子里，显得格外宁静，风声、鸟鸣声、蝉鸣声以及偶尔掠过的发动机的声音，便不再有其他的声音。为何没有人的声音呢？小暑已至，雨也多了起来，今天难得的晴天，农人自然不会放过，一大早便去了地里，此刻，村中只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离他们不远，孙辈们还在自顾自地玩耍。空旷的村子，辽远的天地，山顶的风在不停地吹拂，心置于其间，感受着在城市里难以感受到的静谧。闭上眼睛，感受到的似乎不再是黑暗，而是源于内心又源于这小小山村的禅意。宋代词人秦观有一首《行香子》，词中这样写道：“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此时虽已是盛夏，村中景象却与词中悠游自在的意境颇为吻合。若是秦少游复生，不知可愿来吾村一游？
村中也不仅仅只有自然的景象，在我的眼中，以往二十年在这里生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它们附身在一花一草之中，潜藏于一光一影之间。村东边的那颗杏树，我曾经不止一次爬上树去摘杏子，也曾经被杏树主人发现而吓得夺命狂奔；现在静静流淌的小河，是我童年玩水的地方，每一次玩得浑身湿透，都要过一会再回家，因为害怕母亲的责骂；西沟里那个缓缓的斜坡，我们常在那里从上滑到下，直弄得身上沾满尘土，却依然有我们的欢呼响彻云霄……当年的玩伴各奔天涯，那些玩耍过的地方，也不复当年的模样。我一直在为童年的逝去而怅惘，直到现在，我才逐渐明白，我所拥有的也只剩下怅惘，那段时光终究是不会再回来的……
村容在改变，村貌在改善，新铺的水泥路和新的路灯，就像一条条长龙连接着村子与外面的世界，村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整个村子都在向前发展。我很开心，但开心之余，却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忧，那种专属于山村的宁静，似乎越来越难以寻觅，农人心里的那份纯朴和勤劳，似乎也在慢慢消失。记得马原老师在课上说过，当代中国的问题之一，就是物质条件在改善，精神境界却没有得到同步发展，甚至出现倒退。这也是实现共产主义道路上最大的障碍。也许，改变这样的状况，需要我们这一代付出更大的努力，看着夕阳掩映下的山村，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丝沉重。
不知不觉，在山顶上坐了三个多小时，七点半的夕阳，半掩着她的面庞，慢慢坠入暗夜之海，只给世人留下了一片西天的晚霞。沉寂已久的山村被哒哒的驴蹄声唤醒，回家的农人推开沉重的大门，其中就有着我的父亲。蚂蚁入窝，鸟儿归巢，这些都提醒我应该赶快回家。我由山村之外的一个思索者，转变成山村内部的一个组成者。但无论如何，我都爱着这个村庄，爱这青山秀水，爱这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