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母亲树示例

本文已影响 9.43K人  北门河

水井边,道路旁,村寨里,河两岸,山坡上,树,树,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

母亲树

一棵棵,一丛丛,一行行,一排排,一岸岸,一山山,树的海洋,树的世界,树的王国。

很久没有回故乡了。父亲,母亲,妻和我,还有儿子,抽出空闲,得以今日一行。

我们穿行在莽莽苍苍的林海里。侧窗吹来阵阵清凉的山风。风里混合着草木、花朵、土地,还有阳光的芬芳。

这山野间独特的味,漫进车窗,扑入鼻翼,滑往肺腑,沁润心脾,一路清香,让我感到熟悉,陌生,而又亲切。

一排排树影,一簇簇山花,一泓泓溪流,一丘丘稻田,像一首首移动的山水诗,像一幅幅流淌的田园画,幻灯片似的,袅袅娜娜,欢欢欣欣,妩妩媚媚地姗姗而去。

天窗,一袭移动的天幕。天空蓝得像一湾秋水,像晶莹的蓝宝石,又像一双蓝汪汪的眼睛。云朵,白如雪,轻如纱,软如棉。间或,一片树影,几只山鸟。款款的,脉脉的,艳艳的,揉划过去。我们和天窗,都醉了,为这次美丽的邂逅,为这场不期的艳遇。

鸣蝉在山林间肆意地吊嗓,鸟儿们也不甘落后,就着习习的山风,和着潺潺的流水,怡悦地演唱着。骤然间,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天籁盛宴,在幕天席地之间,隆重开启。树是主场,山是陪衬。

沿途风光旖旎,一路目不暇接,心旷神怡。行至一水井处,母亲叫停了下来。

这里一口古井。三面墙壁和井沿都用青石板砌成,青石板还拱了拱架。井沿深度磨损,青石板上茂密的苔藓,还有那些浅浅淡淡的凿痕,无不显示这古井的沧桑及岁月的悠远。

古井上面,挂了很多水瓢。胶的,铝的,铁的,木的,红的,白的,蓝的,绿的,像万国的旗,又像有序排列的鼓,供山野的风,山间的雨,击打的乐器。

水井很深。水亮亮的清,清得可以看见净净的,青青的石板底,以及蛩伏或者游离于井底的小虾。水凉凉的,我们站在井边,感觉裸露的肌肤有点深凉的冷寒。

儿子说:“我要喝水。”

母亲赶紧随手从井边掐一根绿草,熟练地折叠成一只蝴蝶结似的草标,放到井边。井边堆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草标。

“妈妈,水好凉快呀!”儿子喝后惊喜地叫道。

我们照着母亲的样子,折了草标,喝了清冽的水。

“妈妈快看,这些树上是什么?”传来儿子好奇的声音。

最靠前的树干上,粘着一双红纸剪成的小鞋,小鞋下面贴着一张红纸,应该是新贴的,还红得很鲜艳。

纸上有字:“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念,一夜睡到老天亮。”

我说:“这是母亲树。”

儿子忽闪着好奇的眼睛问:“爸爸,这些树为什么叫母亲树呢?”

我说:“母亲树啊,就是母亲栽的树呗!”

我又指着公路桥旁边那座简陋的木头桥说:“你看,那就是用母亲树搭的母亲桥。”

儿子听后,更茫然了。

提起这个话题,我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故乡有个古老的习俗。

凡是嫁入村里的女人,都必须种树。不管在哪个季节嫁的,一到适宜种树的时节,必到井边,路边,村边等公共场所,或者屋前屋后,自家的山,自家的地等私人场地种树。种这样的树,是为了儿女子孙,所以叫母亲树。

女人怀孕到孩子出生之前,必须由家人修一座简易的木桥,或者去修补一下以前建成的桥。一般都会选前面一条,再做第二条。如果女人自己种的树没有长大成材,或者木料不够的话,可以砍孩子祖母,祖太奶种的树。绝对不可以偷砍别人的,否则,将事与愿违,遭到报应。

桥址,往往尽可能选路人不方便过往的坑坎,溪沟,河流处。把树皮剥去,一根根地扛到地,取好长短,细心拼凑,用横条卯榫扣紧,桥头各楔入两根桥桩。桥桩上扎上红色的布,系上一事先取好写好的孩子姓名的火红布条。

然后,举行一个简单的成桥仪式,等第一个过桥路人,喝一杯成桥酒,吃几个祭桥粑粑,说几句喜庆的话,乐滋滋地发一个喜庆红包,再放一挂噼里啪啦响得应山的鞭炮。

母亲桥,就建成了。

故乡有句几乎成了祖训的民谣:“水长山高,修路搭桥,一家多福,子孙大条(大条,当地土话,指孩子出生时又大又重,能够健康成长)。”

孩子出生后,如果个大,主人兴打三朝(打三朝,出生十五天后请亲戚,近邻吃酒)。并且不会收礼。酒席间,母亲抱出孩子让大家逗看。很多孩子都会以出生时称出的重量为名,比如叫七斤,八斤,九斤,甚至叫十斤。还有弟兄多的,以个数取名,比如五个,六个,七个,八个。

村民做公益事情都非常积极。修桥铺路,主动出力,出钱,出物。在修村级路的时候,物资短缺,没有机械,预计三年完成。开工时,全村投入,每家都把外出人员都叫回来了,有的甚至还叫了亲戚朋友来帮忙。一年多一点时间,路就修好了。

村民之间,平时纵然有什么过节,到了家中有事,都会不请自到。事后,关系也立即恢复如初。

孩子小时候,如果整夜啼哭,无法安睡。家人就会请村里的先生,剪红鞋,题红纸,粘贴到自家种植于路边,井边,桥边的母亲树上,以求孩子正常睡眠。

如果孩子体弱多病,或者希望其有更高远的前途。往往会拜树。请先生题写孩子姓名,生辰八字,还有父母姓名。家人将它贴到别家的母亲树上,便告知拜这棵母亲树为干娘。这棵母亲树的主人,也会主动找上门来,举行一个仪式后,放一挂噼哩啪啦响动山村的鞭炮,干亲就认成了。

这种事,被拜的往往十分荣耀。像到山上砍别家的树,做新屋的梁木,鞭炮一放,树主人的脸就会笑开了花。从此后,两家的关系就不一般了。像瓜地和果园,只要不带工具,不搞破坏,路过的人或者孩子们,不管认不认识,摘点吃,甚至拿走一点,主人是不会生气的,甚至十分高兴,还帮你选,帮你摘,不用你到瓜地、果园。因为村民都懂得,如果东西不好,别人不会要你的。如果人不合适,就是送到手上,都不会有人接……

这次回故乡,父母亲为了孙子的学业和前途,是准备让他拜母亲树的。妻和我一再劝阻,现在时代不同了,不兴那一套了。但,父母老一辈的人,自有老一辈的思想与理解。几次三番之后,我俩便不再坚持。权当顺老人的意,陪两老到故乡走一走,怀怀乡,散散心吧。

儿子的迷茫山雾,用上面的故事,是无法拨开的。

我说:“儿子呀,母亲树,母亲桥,你不懂。母亲河,你懂吗?”

“爸爸,我懂了!”儿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

我接着说:“母亲河,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河,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母亲一样地保护她。同时,河也像母亲一样呵护着我们。”

“母亲树,母亲桥,和母亲河一样,她是村民,是山村的母亲。”

这时,儿子紧紧依偎在我身边,仰望着我,眼睛里跳跃着快乐的光芒。

在茂密的树林里,看到儿子在拜母亲树时那一副认真的神情,那一幕如她祖母一样虔诚的情景,妻和我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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