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野雉记

本文已影响 1.29W人  钱子傅

春天旷野林子里便有野鸡叫,咕咕咕跟鸽子的叫声相似。我就会展眼朝那叫唤之地瞭望,心里有了祈望,祈望一只野鸡低低飞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却是难成愿望。

野雉记

在外婆家小住,或周日随母亲回娘家,以及后来有缘到村野路过,都情不自禁寻望远处,听风听流水听野鸡鸣唱。我知道,不定哪个草丛里就逡巡着它们,冷不丁会扑棱棱飞驰而去,吓人一跳。

我与野鸡的缘分不浅。早些年,母亲听住在乡村的三姨说,野鸡蛋家鸡孵,也能抱出儿来。她老人家便要三姨捡蛋用家鸡孵蛋一窝,后来果然就用竹篮抱来野鸡仔十数只。我见那母鸡翅下挤着无数只细鸡爪,好奇心驱使我抱起咯咯咯的母鸡,一群麻花点子的野鸡仔便四下逃窜,那情景极像鱼群四散一般。小鸡仔一刻不停奔窜,我知道它们与家禽小鸡不同,不忍打搅它们,急忙放下母鸡,给它们一个藏身的地方。

我家这时是住的火柴盒似的房子,后来放这窝鸡下地时,那野鸡仔子竟然哄然而散,各自寻那阴暗的角落藏身,不使人看见。即使撒下细米在地板上,也惟有母鸡啄食,一个小鸡也不来。“这可怎么办?跟个野物似的!”母亲叹道。“这原本就是野鸡嘛,哪里见得人?”我说。父亲很嫌恶,抱怨母亲没事干歪整。我们都躲起来,在那母鸡的叫唤下,那野鸡仔方躲躲闪闪现身,吃几粒米又跑不见了。

这中间过程我也不记述了,结果就是今天死一只,后天死一只,到后来只剩两只,其中一只还折断了一支爪丫子,成了残疾。母鸡也送走了,家里实在留不住它。两只小鸡慢慢就不害怕了,没了母鸡,它们竟跟着人打转,脚前脚后叽叽哀鸣;喂它们吃叫,不理它们也叫。就这样两只小鸡长大了一丁点,而那只健全的野鸡不幸滑进厕所蹲坑下水口,一命呜呼。剩下那残疾的,一天叫个不停,人前人后跑,一步一跳;你要捉它,它便躲起来,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有一天,这可怜虫也不见了,死在柜子一角。

母亲的驯养野鸡失败了,最后落得一家人埋怨,时常提起那些饿死的鸡仔,以使母亲反思,跟兴师问罪似的。但这一切是有过渊源的。

我还在少小之时,母亲有一天下班回来,手里竟然捉着一只麻花点子的鸟。我凑到跟前问是什么鸟,母亲一边用一根布带子拴住那鸟的腿,一边回答我,说那是野鸡。那野鸡给拴住了一支腿,它拼命挣扎,扑打着一对小翅膀,倒在地上作赴死之状。我拿这野鸡与家鸡仔相比,看出它已小半大,嘴很尖,劲很大,眼光锐利,近手则啄手,近脸则啄眼,野的很。

伙伴中陈晓宏有一架铁笼子,原是用作逮黄鼠狼的,他见我有只野鸡,就提来借给我用。野鸡就解掉了栓腿绳,按进了笼子。它四下里猛冲猛撞,将头顶上的羽毛撞掉,还是不歇气地冲撞,头皮撞破了,光脑壳流下鲜血。可还是撞个不停。我用一只小酒杯喂水给它喝,它撞累了就喝水;我在地上撒些米粒,将笼子阁下,它就啄米吃。吃饱了喝足了,依然不要命地冲撞铁笼子,最后脖子上也掉了羽毛,跟兀鹰那样,丑陋滑稽。

我想这只野鸡若继续撞笼子,迟早是个死,于是从笼中捉出它,仍然用布带拴住它的一支腿,拴在一个铁环上,使它不得逃掉。那时家里养有鸡的,我就故意让它跟家鸡一块儿啄米吃,一天喂一次。家鸡见人吃饭是要围拢来的,那野鸡见家鸡能打牙祭,便也拖着铁环来抢食,毫无惧色。一来二去,这野物养得跟家禽似的;不仅如此,因给拴住,不能如家鸡外出觅食,所以饿得快,人一回来它便跟着腿打转,非得喂它不可。我知道它是野地里的主儿,时常替它到草丛捉蚂蚱,用狗尾草穿着,几串几串带回家,喂给它吃,逗它玩,培养感情。

这野物倒比家鸡有灵性,跟人特别亲。后来它脖子上的羽毛渐渐长齐全,秃头上是生不了毛了,立在家鸡堆中,俨然秃头大士一个。我可怜它,也为着它可乐,对它优待,解开铁环,只在双腿间穿几枚铁螺母,这样它就能自由走动,跟一般大的家鸡打架仿佛带着兵器,常能获胜的。

这野鸡成了我家的宠物,我可以捉住它玩,抱它外出串门,邻居家的孩子都喜欢它,帮我捉蚂蚱蜻蜓给它改善伙食。它也变得很会观察人的手,你若是捏着一个虫子,它立刻就跳起来夺去吃掉,就好像是应得的。

这野鸡除了刚来时狠命冲撞时发出过叫声,那后来就不曾听见它叫,听到地上哗啦哗啦作响,知道它来了,这成了它惟一的存在信讯。可是后来就不同了,它渐渐长大了,像一只鸽子那么大,长出一尺来长的红尾巴,轻易飞到穿衣柜顶上;确然是大了。这时候便偶尔听到它嘎嘎叫唤,受到惊吓,也会跟家鸡一样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仿佛是抗议。

有邻人看见,就对我说,几颗螺母怕是嫌轻,它等闲带着螺母飞了去。我不以为然。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它在不在,它多半由穿衣柜顶上扑棱飞下,撞到我的身上或者歇到我头上,那铁物件撞得我生疼,可我心里热乎乎地,知道它没有不辞而别,立刻喂米它吃,手里若是有蚂蚱螳螂什么的,随即一扔,看它扑上去咬死对方吃下肚去。

我家后院有好些刺槐,那是一种虫害偏重的树,于是常有鸟雀来集,打食打闹,聒噪不休。记得有一日傍晚,一对喜鹊在后院门外的树上打架,发出极大的叫嚷声,野鸡竟寻声而去,立在后门口,偏头向树上望。可恨的喜鹊停止了打闹,发现野鸡伫立在那儿,越发扯起那讨厌的粗嗓门,狠命叫唤,还跳来跳去,跟发现稀奇事一般。我见野鸡撇开翅膀,小跳几步出得后门,蹲身作起飞状。我情知不妙,立刻跑去驱赶喜鹊。谁知野鸡突然飞起来,一转身就上了房顶。我立在瓦檐下唤它下来,它不理我,偏起秃头飞上屋脊。我赶忙搬出木梯爬上房,一边唤它一边逼近它,希望它不要飞走。野鸡立着不动,看我要捉它,忽然展翅高飞,一径向西,迎着夕阳,在夕阳映照下拖着长长的尾翎,脚下挂着铁螺母。

那野鸡没有飞远,出了村,落在一片菜地里。我记住了它落下的地方,快速下了房,飞奔而去。我在一丛菜叶里发现了野鸡,还未伸手,它跳起来又往西飞去。我见它飞过一条马路,下面是个鱼塘,它贴着水面滑过去,一头钻进塘埂边的草丛。

我向着夕阳光跑过去,绕了一个大圈,终于在草丛中找到野鸡。它第一次亮翅高飞,降落时一准撞晕了,正陷在草丛里张着嘴喘息,没想到我突然来袭,遂俯首就擒。我很是生气,并第一次在的秃脑壳怕打,以示惩戒。回到家,我将它贯到地下,又找来几个大铁物件,再次捉住它,将那铁物件穿挂在它两腿之间。这样一来,它完全飞不动,跳都跳不起来。

野鸡自打回来以后,似乎完全忘记了飞翔的经历,只在家中乱窜,绝不出门了。以往它不跟家鸡进笼,专门跳到高的地方睡觉,现在脚上过重,跳不起来,只好尾随家鸡而钻进鸡笼就寝。

到了晚秋时节,鸡瘟要了我家绝大部分鸡子的命。我担心野鸡,又抱侥幸,想它是只鸟儿,不至于感染上鸡瘟,也不作处置,依旧让它夜晚钻鸡笼。有一天见它没有出来,伸头往鸡笼一看,见它已然死掉,拿出来时肢体僵硬。

野鸡最后给拔了尾羽扔进了村后的荷塘,那一撮长长的尾羽小伙伴们要去了几根,剩下的两根插在一个玻璃瓶子里,摆在吃饭的大桌上好久,再后来就不记得去了哪里。

这野鸡跟我最亲,我抱它玩,它趴在我两腿间任我抚摸。给它照镜子以示秃头,它便咕咕叫,对镜子狂啄,绝不容情,啄的镜子冒火星。啄镜还不算,还在左右找寻,以为对手躲在哪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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