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邂逅

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是每个人都会终将会有的一个永驻记忆里的夜晚，或许感动，或许浪漫，或许是像我一样，它是悲伤，却又掺杂了另外的东西，但是，我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它，稍微一定神，就能轻易回到那个坐在大巴上飞驰的夜晚，记忆里的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疲惫地蜷缩在椅子上，歪头看着窗外狂风暴雨的摸样。

从家乡的小镇坐车回到几百公里外的学校，这不是第一次，然而，一个人在糟糕天气的夜晚中踏上旅程的，确实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害怕，因为我来的时候坐的是同一辆大巴。不过是白天。所以我故作淡定地在踏上大巴后，对着车门外望着我的父亲说："没事，你回去吧。”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安置我有点不知所措的内心，我多希望他能再陪我一会，可是不行，他很累很累了，尽管他没有说。两个月来，他足足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老了几岁，虽然更符合他的年龄，这使我很心疼。失去亲人这种痛楚外人很难体会，两个月的心理准备可能有点作用，可远远不够，那是他的父亲，我的爷爷。

他是家中的幺子，尽管已经年过半百，确确实他不显老，有时甚至会让我忘记他已经不再年轻。我的故作淡定显然很成功，我靠着窗看他发动车子离开，带着不舍，我只希望他能睡个好觉，那是我当时最想做的事情，经过一整天的忙碌，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需要连夜奔波回学校的我显然不能有这个奢侈的愿望，但我希望父亲可以实现它。

大巴先是在公路上走走停停，红绿灯的频繁出现让我有点不舒服，当车子终于上了高速时，我才终于安下心来，拿出了手机，看下好的电影，我是很想睡觉的，车里人很少，你大可一人占好几个座位，我试过横坐两个座位，把脚缩起来，但是那样一会儿就觉得背后被车窗沿的突出卡得生疼，且头晕，于是只好转过身，把自己全身蜷缩在一个位置上，膝盖半悬空的顶着前面座位，头靠车窗，再把书包搂在胸前，披上我带着的外套，也许是这样姿势终于给了我安全感，我费力盯着手机屏幕的双眼终于慢慢合上，手也只来得及按下暂停。

醒来的时候车里的灯都暗了，窗外也很黑，耳边渐渐传来雨点落地和敲打窗户的声音，车里只有两人开了头顶的橙色小灯，一个是我，一个是我侧前面的中年大叔。稍一动弹，我发觉膝盖和背部都麻了，脖子是又麻又酸又疼，我费力的站起来，去上了个厕所，趁机让自己伸展一下身体，再回到座位上时，我清醒了许多，也有精神了一点，手机保屏显示那时是3点多，我大概睡了4个小时。用同样的姿势再次坐到座位上，我换了部电影，看起了一部青春文艺片，讲的无非是大学里的那些东西，不过加上了一层唯美的外观修饰，宿舍，友情，恋爱，喝酒吵架和烧烤麻辣烫。或许许多人都经历过，可生活不是电影，没人为你费劲心思装扮挑选最好看的角度定格成唯美画面，任你可以来回播放欣赏，你看完电视里的电影最后也只能发现，我们自己的，只能在余下的日子里在我们的记忆里往复播放，且任凭自己的想法加以修饰，电影里的青春虽有遗憾，也比真实的记忆美丽得多，不过总归，那些歇斯底里的心碎和情不自禁的眼泪和欢笑，是我们每个人都想要的，总归，随心两字，想着多，做到难。

靠着车窗望着外面，偶尔会有远处几盏路灯在在我眼前连成橙色的短线一条条划过，隐约映照出外面世界的轮廓。我抬手关了头顶的小灯，任凭自己蜷缩在黑暗中看外面的漆黑的世界，突然间我感受到了一种静谧，格外舒适的静谧，让我完全不在乎这辆车会在什么时候到达终点，不在乎在过多久天才会亮，我的心渐渐平缓，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披着外套蜷缩在椅子上的我和外面隐约可见的世界，隔着一片薄薄的玻璃。我们如此接近又碰不到彼此，就像在一个喧嚣的世界里，疲惫的我住进了一个玻璃罩，感受到了稍纵即逝的安全感，而那时，那辆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大巴，和那片薄薄的玻璃，甚至车中的那一片昏暗，和窗外的夜色，都是给我安全感的玻璃罩。在那时那刻那段短暂到可以说是瞬间的时间里，我不用做父母面前的乖孩子，不用顾忌同学面前的形象，不用顾忌亲戚们的想法，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满心戒备，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坐在我身旁，我只是在这个大大的世界里好微小的一粒有生命的尘埃，我只是一个处于陌生路上的陌生人，可以在黑暗的掩盖下任意放空自己的脑袋和心脏，放松自己的身体，几天来巨大的悲伤和眼泪和疲惫几乎将它们淹没。我爱这种平静和静谧，我渴望这种心情平静的时光，不是看破的的决然，不是心如死水的平静，而是一种可以放下包袱休息整顿后再重新上路的平静，平静是因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必须走，喧嚣世界和紧凑世界中的休息才凸显珍贵难得。

我在昏昏沉沉中睁着眼看窗外，听雨声渐小，看路灯渐灭。我眼看着天边升上一片蓝烟，在飞驰的车窗外不知不觉覆盖我的眼眸，暴雨过后，黑夜褪去，路旁绿意渐显，田色湖光逐渐清晰，隔着车窗仿佛都能闻到外面泥土青草的淡淡腥味，眼见大巴快到终点，我坐起身整理衣着行李，准备用放松过的心灵再次赶赴喧嚣世界。下了车，踏过清晨校园路上的残叶断枝，我把昨夜当做一个不期而遇的邂逅，仅留念想和期待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