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我的长发飘飘

本文已影响 2.85W人  春云

父亲喜欢我的长辫子。

我的长发飘飘

记得小时候一直是长辫子。直到快奔“60”的我,仍然是长发及腰。

我一生只剪过两次短头发,一次是10岁,一次是炎热的夏天,要潜心参加机构改革竞争上岗的考试。

但也只是短暂的短头发模样,它快速长起来的时速就像现代的动车组,在眼前一划拉的功夫。

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姐姐同往常一样,跟我梳了两根对称的长辫子说:跟我到横街子去。

我们称到刘巷街上为到横街子,那时候都这么叫,就叫习惯了。

姐姐带我到了横街子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馆,拍了十岁生日留影照。

我特地把两根长辫子从后揽到胸前,学着李铁梅的模样(所不同的是,李铁梅是一根粗辫子),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紧紧握住辫子,紧紧贴住红底碎花新棉袄,半天不开口的照相师傅终于从大红金丝绒布底下露出一张瘦脸来,一个木质盒子也睁开了大大的眼睛,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照相师傅说,可以啦。

我的脸和双手,甚至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都和外面的冷风刮在脸上一样僵僵的,硬硬的。

姐姐也说,可以啦,跟我走。姐姐牵起了我僵硬的手。我也不问姐姐带我去哪里。因为我习惯了对姐姐的依赖。

姐姐带我快步向前,一家理发店出现了。理发店师傅向我们点点头。

我坐到了可以升降的椅子上,我知道,当有老者要剃胡子时,师傅就会把身体重心偏向一侧,伸出一只脚来,去踩椅子底部靠近地面的一块金属片样的东西,我称之为活动按钮,因每天频繁地被踩,这片片发白、发光、发亮,与黑色椅子身躯的疲惫形成很大的反差。

师傅把一张灰不溜秋的旧围裙围在我的脖子上,我听大人说像“荡刀片”。

姐姐对师傅说,帮忙把妹妹的头发剪短。

剪多短?

姐姐往上伸出的右手指平摊在耳垂处,师傅明白了。

师傅三下五除二,我的长辫子不见了。

师傅还用推剪在我的后脑勺下部,即颈椎处“嗡嗡嗡”地推了几下,用棕刷把后颈处的碎头发刷了刷,解下“荡刀片”围裙说,可以啦。

姐姐说谢谢师傅,我们告辞。

我的长辫子不见了,脑袋轻松了许多,我在横街子坑坑洼洼的大路上蹦着跳着,姐姐又说去买水果糖和酥饼。买了水果糖和酥饼,我们就往回赶了。

我吃着带有各种水果清香味的“颗颗糖”,紧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觉得像一大一小的两个竞走运动员,在乡间大马路上疾风奔走,很快就看到了我家高台子。还在台子坡下时,我就在喊我们回来了。

在家休息的父亲,总会主动下厨做饭。正在准备中饭的父亲,忙从厨房门里探出头来迎接我们,我也猫腰爬到台子上了,可刚刚还是阳光灿烂的明媚春天的父亲,一下子怎么晴转阴,甚至陡降暴雨了呢?

你怎么把长辫子剪掉了?还剪成了一个“炖钵头”,活像一个土炖钵框在了头上……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儿。

姐姐没有出声。我也没有出声。但我心里知道,姐姐每天跟我梳头,每周跟我洗头,总有腻烦的时候。剪短了多省事啊!

厨房里溢出的香味直勾我的味蕾。因为年底家里杀了年猪。

我尽管回来的一路上嘴巴里没有消停,但从小就食欲特好的我,怎么挡得住土鸡炖红萝卜、瘦肉炒蒜苗,还有香肠的诱惑呢!

寒冷的冬天,自家腌制的腊肉、腊鱼、腊鸡、腊鸭,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抵御凛冽的寒冬。自家园田里全吃农家肥长大的萝卜、白菜、莴笋、蒜苗,都铆足了大半年的劲儿,只等上餐桌了。

我们就在每天一日三餐的“炖钵炉子”的光阴中很快度过天寒地冻的清冷。

“炖钵炉子”,是我们老家在冬天里,都会把菜炖在炉子上,吃饭总是热乎乎的。一般是土炉子,烧柴,或硬柴“辅炭”——粗大的柴燃烧后放在焖罐里逼熄,成为“辅炭”,再拿出来炖炉子,简便易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里过冬会备点木炭,发燃后炖炉子或烤火。

我家堂屋后门正对着一棵腊梅,树龄也很老了,反正从我记事时就有了腊梅树,也知道父亲爱喝腊梅花茶。每到冬天,满树上只见花,不见叶的梅花,也总是被父亲每天摘来泡茶,热腾腾的清香,也始终在满屋子里萦绕。当满树的腊梅花被父亲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也就闻得到春天的气息了。

塘边的杨柳也陆陆续续发出嫩芽,春天豪爽地迈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走来。我的“炖钵头”如雨后春笋般“蹭蹭蹭”地窜发,一年的功夫,又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女了。

父亲看着我重新长起来的长发,乐得合不拢嘴。

记得一年的冬天下雪了,屋檐下结着透明的“凌勾子”,我在厨房里洗了头,端着脸盆到屋檐下的阶沿石头上去倒水,往返几次,湿冷的风好像直往骨头里钻似的,那时还没有电吹风呢,我就用干毛巾反复擦拭,不一会儿头发变成一捧坚硬的冰凌。父亲赶紧在火盆里添柴发火,让我背对着火,为我烤干一缕缕头发,一时间满屋子里的烟熏火燎,我的头发上都是“烟炕气”的味道。

就是这长发上的“烟炕气”味道,令父亲脸上绽放出莲花般的笑容来。

当我喜添女儿后,我便把父亲给予我的爱,如实地讲给女儿听。告诉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女儿说懂得的。

一年的夏天,感觉特别热,刚洗头发,吹干头发,头发又被冒出的汗浸湿了。我决定去理发店剪掉长头发。我带着女儿一同前往。从县委大院东大门出来,右拐,直奔城建巷子里的理发店。女儿紧跟在后面,一直拽着我,妈妈不要剪啊,不要剪啊……

我鬼使神差地坐到了理发店的椅子上。比我稍微小一点的理发师妹妹,嘴里不停地说,你的头发这么好,一根根这么顺,又有光泽,剪掉了可惜。

我说天太热,洗了又汗湿了,太难得洗了。

女儿在一旁央求:妈妈,求求你不要剪了,求求你,好吗?你不是说嘎公爷爷最喜欢你蓄长头发吗?

女儿又转向理发师:求求你,不要跟妈妈剪头了,好吗?

理发师的左手已经从我的后脑勺根部捏住头发,右手中的剪刀已经把头发对准,合围,只等我点头了……

你想清楚喔,这么好的头发,要是剪短了就难得蓄起来了。理发师一遍一遍地说。

求求你,不要跟妈妈剪头了,好吗?

女儿央求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央求的声音变调了,近乎哭腔似的……

女儿又带着哭腔对我说,你忘记嘎公爷爷说喜欢你的长头发了吗?夏天难得洗头,我帮你洗,你的头发汗湿了,我帮你吹,只有你不剪头发,好吗?

我的眼泪“唰”地喷涌出来……

父亲已经离我而去了。他到了天堂,仍然会喜欢我的长头发的。

我起身走出理发店,只听身后“哐啷”一声,理发师手中的剪刀顺势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只听得理发师在身后说,你的女儿好乖哟,你这么好的头发,我真的舍不得跟你剪哟。

我们所在的单位,女士居多,每个人的发饰变幻莫测,像是暗地里竞相媲美似的。今天烫个菊花卷啊,明天烫个波浪卷啊,后天烫个玉米须啊,再不然染成美国人啊、意大利人啊、香港人啊,反正不是中国人的黄皮肤,黑头发罢了。

唯独我是一年四季素颜朝天。

李姐倒是很会安慰人,你这样挺好呀,就蓄长头发显得年轻,你看我女儿老是说我,看你一辈子就是个运动头,从不改变一下发型,怪不得四十岁就有人叫你奶奶呢!

李姐说蓄长头发显得年轻,我认可。

记得很有几次走在大街上,有操外地口音的人,声音高亢,回头一看,瘦脸,瘦眼睛,那人驱着破旧的自行车,前面铁篓子上支着三夹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长头发,收旧电视、旧冰箱、旧缝纫机……高亢的声音,一声赶着一声地叫喊,飘散在街头巷尾。

瘦脸,瘦眼睛瞄上了我。

那人下车,一直尾随我赶了很远一段路:大姐,你卖长头发吗?你的头发很值钱的,30元卖吗?看我没吭声,50元可以吗?我还是没吭声。80元可以吗?我依然没有吭声。最高只能100元了,真的,不能再高了。那人在央求我把长在头上的长头发卖给他。并从上衣胸前口袋里掏出了100元大钞,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在另一只手上掸了掸。

我对那个操外地口音的瘦脸瘦眼睛人说,谢谢你,无论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自己的长头发,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你不懂的。谢谢你!你去忙吧!

头发卖了还可以再长嘛,“活啾啾”的百零老人家,摆在你面前都不要,真没有见过天底下有这样的人。

那个瘦脸瘦眼睛人口里“咕咕噜噜”地说了好大一会儿,头发剪短了可以再长嘛,再长嘛,最后失落地离开了。

是的,头发剪短了可以再长。可我希望父亲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的长发飘飘。

我含着泪写就此文,几次泪湿键盘。

父亲请放心,我会永远像您老人家希望的那样,长发飘飘!

梦里相见吧,我的好父亲!

在2020年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际,我希望父亲在天国里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再不要为我们几姊妹操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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