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看场

本文已影响 2.11W人  李庆伟

在计划经济时代,生产队里的粮食屯是必须严格管理的,主要措施之一就是在抹平了的粮食表面再加盖上阴阳大印。小时候不经事的我曾经因为对此觉得新奇而把我们生产队的粮食屯上面的阴阳大印给搅乱了,父母亲惊骇得如临大敌,把懵懂无知的我狠狠地狂揍了一顿,也许他们是希冀以此大义灭亲的举动向社员同志们宣告坚决与家里这个蓄谋挖社会主义墙脚的阶级“小敌人”而彻底划清界线的吧。不懂事的我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是最亲的亲人竟然下如此狠手毒打自己时,痛哭流涕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痛,更因为我看到了母亲含泪暴打我的时候那无奈无助的眼神,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无产阶 级专 政的厉害!我从此知晓了公家的东西是动不得的。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里,社会风气也自然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所有人家的钥匙都是放在门上边的洞眼里却从未听说哪家丢失过东西,就算是邻居不打招呼直接开门借用农具后只需及时交还并锁好门便可以了,大家彼此也都并不介意。

看场

随着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落实,分产到户的农民种田积极性大增。从此,划时代地解决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温饱问题,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大的粮食屯,那是农户无偿地交完了公口粮后余下来供自己一家老小全年养家糊口的保命粮,那是必须要看管好的。早些年收割小麦以及脱粒的全过程都只能依靠人工,前后历时大约十多天时间,被我们庄户人家称为“黄金落地老少弯腰”的午季,当地的所有学校按照惯例都会在六月份收割小麦的关键时期放农忙假至少七天。

每年,眼看着麦子接近成熟快要变黄的时候,我的心也就越发地慌了,最害怕的就是闻到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那熟悉的小麦成熟的气味,让我永远刻骨铭心多年经历的午季,又要开启了为期十多天的疲劳战了。这期间,每天都得起早贪黑劳累得腰酸背痛,大人只能靠收获后的喜悦来支撑着自己,而好多孩子们只要提到麦忙假时满眼都是泪啊,有的甚至情愿让学校不放假而躲在教室里刻苦学习。那时大约七八岁的我在家里是长子,自觉自己生来苦命,于是就主动请缨干活,在家庭中已经是父母亲的好帮手了。为了让疲惫不堪的家长多睡一刻安稳觉,每晚到打谷场上看场的重任当然都是我的份内事了。

白天收割小麦时,双手的手腕就会被麦芒刺痛得奇痒无比,甚至夜里忍受不了往往被自己抓破了而流血。打谷子翻场时,往往累得胳膊实在拿不起来哪怕是二两重的东西。只有到了晚上,看着新收获的大堆小麦、闻着清新的粮食气味倒头就睡,感觉这时才算是一天下来最惬意的享受。我也是从此开始理解了很多农民一生都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努力跳出农门、一心盼着哪天能够当上光荣的工人阶级这一强烈梦想的,只要摆脱终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就是一个家族的无上光荣……

多年的生产队合作互助经验让多家农户天然地把打谷场连在了一起以便相互照应,甚至晚饭后睡觉前还可以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吹牛侃大山放松一下。在收音机都是奢侈品的年代里信息来源缺乏,朴素的坊间传闻就好比是今天的网络自媒体。什么周 总理并没有去世,他老人家就隐居在浮山的山洞里;还传言大柳巷那里落下来一条真龙躺在村口,无数人过去膜拜等;甚至我至今都信以为真的传说:村里唯一的土井只要到了冬天井水就会冒热气是因为被十五队有个外号叫做“猫姬子”的白发老头每晚上半夜时分都会过去烧热水……更有许多大人们胡编出来为了让孩子们不敢外出乱跑的鬼故事。于是我更加乐于看场了甚至把它当作是借机听故事的美差事!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当年真的幼稚可笑:儿时曾一度把看场的必备利器亦即拥有一支手电筒和一台收音机当作是毕生的宏伟抱负并追求了好几个年头……

后来的好多年,收麦期间看场的任务都是我跟着五爷一起去的,就在那熟悉的小村外、杨树边,我往往是在五爷的故事里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可是有一次,看场时熟睡到了大约半夜时分,迷迷糊糊中被冻醒了,才发现已经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又疼又凉。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气息,周围一片漆黑,大家都只能借着偶尔的闪电亮光迅速地用塑胶薄膜把粮食屯盖好扎紧并把凉床赶快拉进去躲在下面避雨。凄风苦雨中只能任凭雨水打在头顶的塑料薄膜上,犹如直接打在头颅上一样地哗哗作响,我们就这样地呆呆盼望着赶快到天亮。不过好在半个多小时后雨住了、风停了,明亮的下玄月挂在了空中。不远处的一片洼地自然也变成了一口大池塘,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着明亮的夜空。池塘里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聚集来了无数的青蛙,开始不知疲倦地拼命鼓噪,耳边还有几只蝈蝈和蟋蟀用不同的声部应和着,这和谐的奏鸣曲更加凸显出夏夜的寂静,静得我耳鼓都嘤嘤作响。辗转难眠的我惊奇于附近的五爷又开始打呼噜美美地酣睡了。那时候的我已经感觉到:人一辈子也许难能拥有多少个这样的明月夜,如此幽美的夜色但愿能够把她留住即使不再天明!我宁愿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她,可惜当我突然被周围喧闹的小鸟惊醒时才发现太阳光已经刺得我睁不开眼,其他人都已经早早地起来趁着昨夜的及时雨下地干活种豆子去了。

随着机械化的不断普及,种田已经不再是早些年人们望而生畏的苦差事了,我也外出读书苦学,好多年都没能给父母亲减轻终日田间劳作的压力了,听说都是机械化操作,再也没有麦忙假更别说需要我去看场了。如今已经参加工作几十年并快要退休的我依旧怀念儿时那些看场的经历,去年五一节还特意回去在家里住了一宿,陪着七十多岁的父母亲聊天拉家常中提到了土地流转后每亩土地可以补偿近千元。当然更让一生劳作的母亲惊喜的是:曾经让她心痛的高额皇粮国税与孩子们争口粮的现象再也没有了。当然,我想圆梦再体验一下儿时看场的设想再也没有机会了,不过并无任何遗憾,毕竟这是历史车轮的巨大进步!看到年迈的父母亲幸福地生活在乡下的商品房里,我们姊妹三人已经很知足了,相信我们的下一代会更加幸福。但是作为从积贫积弱年代过度到文明富强新时代的“看场人”,是唯一可以把米饭就着咸菜吃当作是幸福、也可以享受山珍海味或无视珍馐美馔的一代宠辱不惊的农民子弟!看着我们伟大的祖国史无前例地接近伟大复兴,“看场”将永远保留在共和国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一特殊时期的历史里封尘起来了,但是我们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永远不能丢、也绝对不会丢!

厉害了我的祖国,我为您巨大的进步而骄傲!

——文/江苏省淮海技师学院 李庆伟,20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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