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寺中勾往事
一晴日，我到圆通寺去游玩，转到放生池的八角亭那里，看到水边有无数乌龟，挤在朝阳的岸边晒太阳，一个挨一个，动都不动。水中还有一些乌龟在游弋，即使游人再多，挥手吓唬，它们也毫不在乎。
圆通寺已有1200多年，有些乌龟可能与圆通寺的年代相近。其中肯定有千年老龟，它们一定感觉到，有佛祖的保佑，人们是不敢到放生池中侵犯的，所以有恃无恐。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恍然大悟：我曾经养过一只，自动敲门进家的乌龟，后因家人不甚喜欢，两度被逼放生。最后一次是草草地甩到河的中心。
为此，心中一直惦记着，会不会给别人打捞后上了餐桌。当时要是能够想起送到寺庙的放生池中，就等于给它上了保险。只可惜那时大脑少了一根筋。
十年前，我家住在二楼。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正在看电视，忽然听到门外有啪嗒，啪嗒的响声，这分明不是敲门声，便继续看电视。但是这种声音始终有节奏地在大门外响！我觉得奇怪，就开门看个究竟。
门一打开，外面什么也没有，我正想关门，只听门坎上咕噜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一斤多的大乌龟翻进了门坎，四脚朝天。
我觉得很是奇怪，乌龟居然爬上二楼来敲门，要是平房还有可能，这二楼它是如何上来的呢？至今我也不明白。不管如何，这只乌龟，与我家一定有缘。
我急忙叫妻子来看，妻子说：“既然人家找上门来，我们就把它养着吧？”
我当然愿意，立即双手把它捧起，它头都不缩一下，还眼睁睁地看着我。我爱死它了！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仍然不缩。
我便捧到厨房，找了一个大脸盆放点水养着。它见了水，围着盆子边不停地转，我想是不是饿了在找吃的？就临时给了一点剩饭，它居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得脖子一伸一伸的，很搞笑。我又加了一点，便看电视去了。
不一会儿，我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乌龟从盆子中爬出来了，往我的脚上爬。我把它捧起来，放在手心中玩，没过多久，只觉得手掌热乎乎的，一看是乌龟在手心里窝了尿！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乌龟放在地下洗手去了。再也不想捧它了。
等我看完电视上床睡觉，它也跟在后面，龟板拖在地下，发出呼、呼的声音。我上了床，它就在床下不动了。我觉得它太通灵性了，决心一直把它养下去。
第二天下班，来了几个朋友，进门就说：“听你老婆说，昨晚有一只金龟敲门进来了？”我说：“是啊！太离奇了。二楼这么高，它都爬得上来，真是少见。”
有个朋友说：“怎可能？”我说：“要不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不是你卖来的？故弄玄虚？”“骗你们干嘛？又不是我叫你们来的！爱信不信！”
另一位说：“那你发了！金龟来敲门，听都没听说过。现在人家想卖还不容易卖到野生的，快给我们看看！”
我到处找，都没找到，不知它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说：“这样吧！想看就一起找。”
于是大家都弓着腰，这里看一下，那里瞧一下。找了好久，最后还是在盥洗间把它找出来了。大概是盥洗间的湿气大，它觉得蹲在那里舒服。
朋友们拿在手中，你抢过来，我抢过去地争相观看：“哟！真是金龟啊！这么大一个，干脆炖一锅汤，我们补一补吧！”有个朋友妄为地说。
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八辈子没吃过啊？爬到家中的乌龟都敢吃？你就不怕造业？古代的人，都不吃乌龟，认为乌龟是玄武，玄武是北方大帝，谁敢得罪？所以把它当成神秘的动物，长寿的象征，人人敬而远之。只有小孩抓到了玩一玩，所以到处都是乌龟。刚解放时，公路上都有。剑门关那里的公路上成群结队，给汽车压死了不知多少。现在你去找，一只都难以找到，都给人们想尽办法搞到餐桌上去了，根本没人管它什么神秘不神秘！大帝不大帝！过嘴瘾要紧，卖大价钱要紧。这样下去，乌龟恐怕要成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不然的话，真会绝种！”
那位朋友说：“哟！还讲起大道理来了？我只是说着玩的，没人敢吃你的！”没想到，乌龟在另一位朋友的手上，居然用鼻子对着他“呋”的一声！我们都笑起来了！
我对着乌龟说：“鬼东西，太精灵了！没人敢吃你！”
他们放下乌龟说：“好好养，太有意思了！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我说：“谢谢！不管什么运，它既然这么离奇地到了我家，就是有缘。我会好好保护它的！”几个朋友依依不舍地，相约着走了。
我关好门，切了点肉丝，拿在手上引它，乌龟居然伸长了脖子一下就把肉叼走了，三下五除二就吞了下去。
从此，我天天给它吃肉，香蕉，苹果，反正只要它喜欢吃的东西，我都给。
女儿不舒服了，不高兴地说：“我还有没享受到这种待遇呢！”我说：“你是人，必须接受生活的磨砺！才能学会本领，到社会上才有立身之地！它是动物，人不加以保护，它只能自生自灭。所以你两不是一个层次，不能相提并论！”
女儿说：“爸！你真坏！你以为我没有听出来？表面上你把我与它区分开了，实际上你是变相地把我与它混为一谈。”“你理解就好！别和动物争风吃醋！”女儿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出门去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天妻子说：“这家里怎么臭哄哄的？”便用鼻子嗅着臭味找去，才发现床档底下有乌龟屎，还有湿漉漉的尿迹。把她气得大声吼道：“快把乌龟给我甩了！要不，我就清蒸吃了！”
我说：“不就是屎尿吗？我来清理不就得了？”“不行！没有价钱讲！再怎么清理，都有臭味！这家还要不要人住？”
女儿也嫉恨我把爱给了乌龟，趁火打劫地说：“就是！要不我和妈搬出去，让你跟乌龟过！”我说：“好好好！我明天想办法处理！”
晚上我睡在床上想：把它放哪儿去好呢？现在都冬天了，乌龟在野外是要冬眠的呀！这时放出去，它能找到冬眠的地方吗？要是找不到，不等于把它活活地冻死？
就这样想啊想的，想了很久，才想起后山有个云洞寺，寺边有个云洞，云洞很深，据老和尚说，从这边一直通到河对面的山顶上。
对！就放到云洞中去，没人逮得到。洞中还冬暖夏凉，可保过冬。即使洞中没有食物，云洞中肯定有湿气，它就能千年不死！
天亮了，为了不给别人发现，我多早就带着乌龟上山去了。到了洞口，看看四下无人，就把乌龟顺着洞口滚下去了。
来年惊蛰的第二天晚上，我作了个梦：乌龟爬到我的面前说，你把我滚进洞中，里面一条大蛇，昨天醒来看到我，哈哈大笑地说，我正饿得慌，老天就给我送美食来了，于是就游过来吃我。我没办法，只有把头缩进去，它把我含进嘴中，就是吞不下去，只好吐出来，出洞找食去了！等它走了，我使劲爬啊爬！总算爬了出来，躲进草丛之中。
我从梦中惊醒，一想是啊：昨天惊蛰，冬眠动物苏醒的时候。看来这是真的？看看天色已亮，便披衣下床。洗漱完毕，急急忙忙地赶到后山云洞那儿，四处寻找，果然在草丛中找到了乌龟。
我惊喜地把它带回家，把梦中的情形与老婆说了。她也觉得此龟大有来头，便说：“要养，你就去卖一个笼子，把它关好，省得到处窝屎拉尿。”
我只有照办。到花鸟市场上卖了一个笼子，把它放在里面。天天喂养，家里没人的时候，还把它放出来玩玩又放进去。
炎热的夏季来了，女儿热得不能睡在自己的房中，拿个席子到客厅里打地铺。第三天晚上，她突然叫起来，我们吃惊地跑出来，打开灯问：“怎么搞的？”
女儿边哭边说：“就是你那只乌龟，咬了我一口，你们看！”我们一看，果然小脚趾上还有牙齿印，乌龟还在边上傻傻地看着。我安慰道：“人家说，被乌龟咬了的人，要交好运！”
老婆气愤地说：“交你个头啊！你明天把乌龟给我甩了，再也不准找理由带回来。不然我就把它送人！不！送人你还会要回来！干脆吃了！看你到哪儿去要！”我低声下气地说：“大概是昨晚笼子没有关好，今后保证关紧不就得了。”
女儿摸着小脚趾说：“不行！有它在，我怎么睡得着？就是不出来，心里都害怕！”老婆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明天你不处理，看我怎么收拾它！”说完气冲冲地上床去了。
我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天一亮，又起一个大早，把乌龟摔倒河的中央，心想甩到深处，别人打捞不到。其实是自欺欺人，乌龟可是活的，它能游动啊！
当乌龟咕咚一声落水时，我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了。我对天祷告：愿菩萨保佑，别让它落入歹人之手！
再看水中，乌龟已浮起来，头伸得多长，回头看着我。我不忍心再看，挥泪调头就走，心里说：没办法啊！你只有听天由命了，谁叫你嘴馋，什么都想咬……
十几年过去了，我对那只乌龟，始终念念不忘，老是认为河中不是它的安身之地，有时候转路转到那里，还要看一看甩的地方。但是始终没有再见到它。也许我们的缘分已尽。
我只能不时地安慰自己：反正我已把它放生，造化自由天定！虽是这么想，替它担忧的心情始终挥之不去。老是觉得人生悲哀：连一只乌龟都保护不了，何况还想保护家人？
我看着圆通山放生池中的乌龟，那么大胆，那么自由，那么安然，真替它们感到庆幸！真恨自己当时大脑为什么少一根筋，而没有想到寺庙中的放生池！
我边走边想，已出了大门。回头看时，大门正中上方有块匾，匾上有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圆通禅寺”。
我似乎明白了：做任何事都要圆满才能够通达。那时自己就是没有想到圆满的办法，才会耿耿于怀十多年而不通达。
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为了放下这块心病，我一定买一只乌龟，放于圆通禅寺的放生池中，让它代替那只乌龟感受一下佛祖保佑的大自在！我等凡辈，哪有佛祖的能量？有时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可伶得很！
二〇一五年一月二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