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我的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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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春气惹人,雨水刚过,春息就扰动得我成夜难免,脑细胞活蹦乱跳,陈年旧事在脑海里翻腾,于是乎就翻腾出我的语文老师来。

我的语文老师

我的第一位语文老师,也是我的启蒙老师,是我母亲。我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都是母亲教的。母亲教识字,从读音到一笔一划的书写,都严格要求。但我总学的不太好,考试经常只有七、八十分,常挨母亲罚站。母亲罚站的方式是,在地上用粉笔画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刚够两只脚并立,要在圈子里立一个小时,不许出圈。脚实在难受,就使劲的动脚趾头,用脚趾头扣地。每次站完出圈,十个脚趾印都异常清晰,这母亲可管不着,母亲更管不着的是我的脑子和眼睛。人虽站在圈子里,但满脑子胡思乱想,眼珠子在天花板的四周滴溜转圈,有多少蚂蚁爬过,都能记下,偶尔有老鼠窜过,那才叫人振奋,浑身似乎也跃了起来。唯独进不了脑子的,就是那该死的生字!母亲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命运总算有了转机,那是三年级的第二学期,期中考试语文居然得了满分。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向全家人郑重公布:我旭儿今天语文得了100分!兄弟姐妹都纷纷当面夸赞,我当时只觉得自己太了不起了,能让哥哥、姐姐们这样另眼相看,太值了!我想,我不能只“了不起”一回,我要让他们经常赞我,看得起我。我暗自下决心用功,每天晚饭后求母亲给读当天报纸,遇生字就记在本子上,过后再三读写。大哥从书店里给我买来了连环画本《高尔基》,记得一共有三本,就是《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第一遍是母亲和兄姐教我读的,后来我自己不知读了多少遍,书中的故事有些至今还记忆犹新,如高尔基当童工时每天有洗不完的碗和盘子,高尔基顶撞外祖父,高尔基乱蓬的头发、和工人们一起在码头扛活的情景。当时最打动我的是高尔基有一位善良可亲的外婆,可惜我没见过外婆,母亲说外婆在几十年前就离开了人世。高尔基成了我少年时期的英雄,他教我忍饥挨饿,耐苦耐劳,勤奋努力。从此,我的读书很自觉,再也没有站过圈子。

到小学四年级,我离开了母亲,每天走几十里山路到大队(今天的村)办的小学读。我的语文老师姓许,叫许黄河,我和同学们都叫他“黄河先”(即“黄河先生”,我们当地方言简称“黄河先”)。这位“黄河先”中等个,长得俊秀,眼睛大,眼珠子略微往外鼓有些像兔子眼睛。我们当地有个说法“一胡二兔”,意思是说长络腮胡子和眼珠往外鼓(兔子眼)的人都比较厉害。果不其然,“黄河先”虽只有高中文凭,是一个民办教师,但却是村里的一个秀才,写的一手好字,文笔也不错。他板书时,我就在下面模仿他的字,他可算得上是我的第一位写字先生。他教我们读课文、写作文,很认真、很卖力。我发现,母亲教我语文,更多的是教认字,而真正读懂课文、学习作文,我是从“黄河先”这里开始的。“黄河先”对每篇课文都要在班上大声朗读,然后讲解,逐句逐段地讲解,讲完一段,要概括这段的大意,讲完整篇,还要概括文章的中心思想。不过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特别是对他概括文章的所谓中心思想,甚不以为然,我经常私底下疑惑:难道你就知道作者就是这么想的吗?倒是对他读课文时反复强调的文章中的优美词句,我非常喜欢,除了正常的作业本外,我让大哥给买了一本有封皮的笔记本,专门摘录课文中的优美词句,加以背诵。课外读报纸、小说之类的,遇到优美词句,都摘抄在这个有封皮的笔记本上,爱不释手。上了初中,又买了多个笔记本,进行优美词句的归类整理,分为景物描写,人物刻画两大类,每大类分为若干小类,如景物描写,分为春、夏、秋、冬四类;人物刻画分为表情、心里、对话三类。这些都得益于“黄河先”的启发。

“黄河先”讲授课文经常是声情并茂。记得上初中二年级时, 我们课文中有一篇《范进中举》,是摘录于《儒林外史》。“黄河先”在讲这篇课文时,手舞足蹈,不时哈哈大笑,引得全班同学也不时哄堂大笑。特别是他读到胡屠户满手油腻重重的扇了他女婿一巴掌时,全班同学都听到了“啪”的一声,以为老师扇了自己一耳光,但定睛一看,老师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是用口技模拟了声音,老师两眼紧盯着停在半空中的手掌,接着讲:同学们,你们猜,这手咋啦?它肿起来啦,越肿越厉害,疼痛难忍,哎哟哟,这天上的文曲星果然是打不得啊!惹得全班大笑不止。“黄河先”教作文也别出心裁,他的作文课就是评点学生作文,将全班写的较好的文章当堂评点,他有一句口头禅:“你是怎么写的,看人家是怎么写的”,评点时还常说:这一句要这样写,就更好。我的作文被他评点最多,因此也受益最多。从小学四年级到初中毕业,整整四年,“黄河先”都是我的语文老师。

我的高中有两位语文老师,高一年级一位,姓陈;高二年级一位,也姓陈。都是正牌科班出身,字写得好,古文功底也不错。

高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叫陈长发,但在我的印象中他从不留长发,一年四季理的寸发,阔脸,略胖,笑起来给人憨厚、可亲之感,但发起脾气来,却比常人厉害,令人畏惧。我这样描写他,丝毫没有对他不恭的意思,虽然在他任我语文老师的一年中,他不止一次地在人前人后批评我,但我仍能感到他的才气,令我恭敬。他教语文的方法,主要是读,在课堂上大声朗读课文。起初我颇有抵触,我想,从小学到初中,老师就是在课堂上读课文,现在是高中了,字也都认识,意思也能看明白,为什么还要在课堂上读课文?就不能有点新招吗?于是为表示不满,我在课堂上就看起数学书,被他发现了,他当堂收了我的书,并当全班同学的面,毫不客气的说:你可以不听我的课,可以看小说,但就是不能看数理化的书,重理轻文太要不得!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听。但渐渐地,我发现他读的,和我小学、初中的语文老师读的不大一样,他抑扬顿挫,时轻时重,时缓时急,读着,读者,他自己也陶醉了,似乎不是在课堂上,而是在文章的情境中。尤其是他教我们读鲁迅先生的散文《雪》和小说《药》的那两堂课,令我至今难以忘怀。“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他读着,“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一字一顿,令你想象北方雪花的样子,读到“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他加快了读速,而且在“之至了”有意拖长尾音,令你感受到强烈的对比。读孩子们塑雪罗汉这一段,他一直用比较平和的语调、语速,但当读到“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这一句,他突然放大音量、加重语气,并且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然后停住,说:同学们,你们体会到鲁迅先生用语的奥秘了吗?是的,我们体会到了。特别是读到文章后面,“但是,塑方的雪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烂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这时,长发老师的声音可以说是发自肺腑,高亢激昂,仿佛置身于旋转而且升腾的雪花之中,使我们深深感受到鲁迅先生当时的心情,也仿佛看到了当时中国北方军阀的嚣张气焰。长发老师教我们读鲁迅先生小说《药》的情景,更是令人置身于文章之中而久久不能自拔。我终于体会到了读的奥妙,读是品味,是感受,是陶醉,更是自我的提升!我大学毕业后曾在电视台当过一段电视编导,主要从事科教电视片编导工作,记得写完解说词后,也是反复的读,直到读的满意,然后交给请来的专业播音员解说,听着解说,居然觉得像优美的乐曲那样动听。感谢我的第三位语文老师——陈长发老师,是他教我真正懂得如何读文学作品。

我高二年级的语文老师是陈鸣老师,是我学生时代的第四位语文老师。他经常蓄着短短的胡须,方方的脸庞上显示出一种刚毅,端正而严肃,在我印象中他从不与学生开玩笑,同学们都比较怕他。听父亲说,他曾任我家乡解放后第一任区长(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因为要参加高考,陈鸣老师主要是教我们写作文,尤其是命题作文,他教我们如何破题(解题)。文章如何开头,如何展开,如何结尾。他说,文章要“凤头、猪肚、豹子尾”,“凤头”就是开头要漂亮、要精彩;“猪肚”就是文章内容要充实,言之有物,不能空洞;“豹子尾”就是结尾要简短有力,不能拖沓。他还找来了文革后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届(1977年)某省高考作文状元的文章给我们做示范,记得那份考卷给了一些素材,让考生自己命题作文,素材是关于铁人王进喜的一些先进事迹材料。那位状元的作文自命题目是《一滴水也能反映出太阳的光辉》,他不停留在王进喜的个人英雄事迹上,而是把他作为中国工人阶级的代表,作为中国劳动人民的代表抒写,立意深远,行文流畅,一气呵成。确实是一篇好文章,可惜我现在忘了那位状元的姓名,想来他现在也当是一位有名的作家了。在陈鸣老师的指导下,我们的作文有了很大的提高。对我来说,主要不是叙述类、抒情类的文章,这类文章当时写的太多了,而更重要的是说明文和一些应用文。陈鸣老师很重视说明文和一些应用文的写作,这可能与他做过区长(乡长)有关,他认为应教学生一些实用的文体,而不仅仅是应付高考类的作文。记得他曾以建筑大师茅以升先生的文章《中国桥梁》作为我们的范本,教我们反复朗读,背诵,教我们如何写说明文。他还出了一些作文题,如“拖拉机”,“我家的房子”,“牛”,“鸡”,“鸭”等,让我们写。记得我当时写的是“鸡”,因小时候在家里帮着养鸡,从小鸡破壳而出,到母鸡生蛋,公鸡打鸣都很熟悉,所以写的也很顺手,文章上交后,得了个优,还被陈鸣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展示。后来,我上了理工科大学,也曾将到过的厂房,了解的机器、设备,写成说明文。这些写作训练,对我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有莫大的帮助。

因为上的理工科大学,所以再也没有语文老师了。听说后来的许多理工科大学都开设有《大学语文》课程,有语文老师,但在我当时是无福消受的。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就只有上述提及的四位语文老师。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父亲算得上是我的半位语文老师。小时候因遭遇文革动乱,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读高中时,虽然父亲已退休在家,但我和弟弟却离开家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读书,只有寒暑假回家能见到父亲。就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为准备衣服被褥,我和父亲发生了争执。我老家在闽南,属温热带气候,从未见过雪,现在要到北方上学(我考的是西安交大),到底西安有多冷,我不清楚,当时别说没有网络可查,就连电视,电话也没有。看不到天气预报,我说可以到了西安再说,看需要什么,再买。父亲他老人家不放心,他说西安有多冷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我说,您老也没去过西安,甚至没出过福建省,您怎么知道?父亲随口给我吟了一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我一下惊呆了。我望着父亲,许久才小声的问:您是做医生的,对我们说您从小喜欢自然科学,尤其是数学,受您影响,我和弟弟都报考了数学。您什么时候读古诗词了?再说家里除了医书,一本古籍都没有,您在哪读的?父亲笑了,一口气给我吟诵了十几首写长安的古诗。然后说,这都是小时候读的,文革时抄家把古籍都抄光了,幸好还背的一些,可惜现在的书店里也买不到这些古籍。你们也该补补这一课了,大学的图书馆里应该有。

带着父亲的嘱托,我千里迢迢地来到古都西安,进了西安交大的校门。好在开学初功课较少,我便一头扎进了图书馆,从《诗经》、《楚辞》、《汉代乐府民歌》,到唐诗、宋词,一个学期下来,都读遍了,甚至能背诵千余首,一下子感受到祖国博大精深的文学宝典,习文的兴趣骤然浓厚,便一发不可收拾,从先秦百家诸子的散文,汉代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到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再到明清小说,大量阅读,也自己学着写一些格律诗词,并在校刊上发表了一些散文、诗歌。以至于大学毕业后,没有从事数学工作。倒是做起了电视台的编导。现在想来,不知是对,还是错。不过自己做出的成绩,与大学同班毕业后从事数学工作的同学相比,却也不算逊色。从中学时的重理轻文,到大学毕业后的弃理从文,我父亲吟诵的韩愈那句诗,起了导引的作用,这样说来,父亲可以算作是我的半个语文老师。

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人世,母亲也在四年前辞世。我的其他几位语文老师应当还在人世,只不过有千山之隔,万水之阻,始终未能见面。就以这篇拙作,来表达我对恩师的思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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