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唤醒喜雨的人

仲春时节，早晨，漫步在人行路上，想去寻找仲春里暖意的足迹。路，湿湿的;其实，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湿湿的——昨夜，下雨了。这是意料之外，却送来了一种暗示：春雨来了，春天的暖意还会远吗?

北方的春天向来少雨。不知不觉间，感受着这场悄然而至又难得一见的春雨，蓦地想起了老杜的那首《春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千多年前的诗句竟是如此直白，寥寥数语，便把春雨描摹得生动、理性。细细品味，眼前仿佛就是那幅静谧的诗配画：人格化了的春雨，如此洞明世事，它明白自己该如何送造化于世间，它知道是时候了，该着意为春天的暖意暖暖场了。于是，冬眠多日的它，醒了，起了，来了，不再躲闪，不再推辞，带几分羞涩，选在了夜幕垂下之后，悄无声息，绝无炫耀，又毫无一点吝啬。它，是在尽一份义务，在履行一个角色的责任，给饥渴的大地送上一份春天的薄礼——礼虽薄，情珍重。

这场仲春的雨，来得悄然，走得默然;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莅临的，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歇了。这就是杜老先生笔下的春雨，虽静、轻且薄，却润透了冬的衣衫，给了季节温湿的提醒。贪婪地吸上一口春雨过后的空气，再深深地呼出去，一股清凉在肺腑间打了个转儿，留下了一缕湿漉漉的甜香——这是唯独春雨才有的味道。天，仍然漫阴着，没有风，却捎带来北方罕见的仲春时节的湿冷;不禁想到江南多雨的冬天来——那是真正的湿冷，阴晦的空间，飘着挥不去的冷意，能穿透人们的衣装，直击肌肤。这种感觉虽是听来的，却一直深信不疑。

路上行人很少，车辆也不多，周末的早晨，难得的清静，就像五月天里漫天的飞絮，在半空里飞扬，弥漫了整个空间。路边的绿植还在梦中，不过，这少有的清静里，并不缺少跃动的生命。枝头，一群叫不上名字的鸟——不知是不是古人诗中那些“争暖树”的“早莺”们——跳着，叫着，悦耳的晨曲，此起彼落，是清静中唯一的旋律;它们是要唱亮春光，唱暖春意，唱出对春天的企盼吗?它们，是要调理出春天的“味道”啊。

我向来喜欢雨，春雨，暑雨，秋雨，冬雨;一年四季的雨，皆是心中不舍的最爱。只是生活在北方，不曾真切感受过冬雨的滋味，自然，对有雨的季节就格外垂青、珍惜、眷恋;钟情于春夏秋三季的馈赠，欣赏春雨的懂事，享受暑雨的任性，仰慕秋雨的执着。每逢落雨，若是蒙蒙的雨，又愀然无声——那该是春天的雨，我常常撑着伞，和老伴儿一道漫步雨中，品尝一种说不清的滋润。若是狂烈的雨，且来得很猛——那定是盛夏的雨;我便站在窗前，听雨点敲击窗玻璃的声音，不啻为在欣赏一支交响曲，那里面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艺术美。若是绵绵的雨——淅淅沥沥，织得很密，飘得很久，那定是深秋的雨，我依然会撑着伞，携着老伴儿，追逐雨的脚步，不介意雨中的清凉，哪怕湿了裤脚、衣襟，生活的味道就在其中蔓延。三季雨中，我尤其钟爱春雨，不仅仅是它的熟谙世事，更在于它是在最缺雨的时候、在驱寒送暖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来了。“春雨贵如油“，虽是在说春雨的稀少与宝贵，却也传递着春雨的真诚;它用柔弱的身躯去碰撞冬的坚硬，去柔化冬的冷酷，又去唤醒一群冬眠的生命。

古人讲，智者乐水;这水，多指陆上的水，多来自雨吧?我谈不上是智者，但偏偏和智者有了一样的爱好。

闲来无事的时候，以听雨为乐，像当年南宋的蒋捷那样，在雨中听出别样的况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天低，”，暮年“听雨僧庐下，点点滴滴”;感悟人生风雨，品味人生三界，这种意境，该是怎样的决绝、明澈。又像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那样，听听那冷雨，在雨中听出乡愁、听出家的味道、听出历史的回眸。这时，雨，便有了雨之外的寓意与情节。

闲来无事的时候，以戏水为乐，或游游泳，那是最好的健身;或泡泡温泉，那是最惬意的放松;或雨后的积水，那是无法抹去的孩提时代的本真。任冷水、温水、雨水拥抱肌肤，唤起心灵的回归，顿生一种无拘无束的随性。而有兴致的时候，索性走进自然，看山谷里的溪水，看断崖上的瀑水，看沃野中的流水，看湖泊里的静水……去寻觅雨的身影，去聆听雨的故事，去感受雨的情怀——陶醉其间，忘乎所以。

雨啊，在空间先是水气，继而是云彩，然后是水滴;一旦告别母亲的怀抱，从天而降，便串成了线，织成了网;是不是有点像暗夜里的蜘蛛在勤奋工作呢?不过，雨的网不会单纯选择入夜时分而来，一旦隐忍不住，便洒落，便飞飘，便下坠;也不会期待雨过之后的长久存在。雨的网，生命短暂，边织，边成，边化掉;却又不无大气与大度，一味地捐赠，绝无索取——它是一位最具良知的赞助商啊。

喜雨者，古已有之，今亦有之。在古与今之间，是春雨，牵了线;是夏、秋、冬的雨，续了缘——四季的雨，坚守着同宗同源的本真，一脉相承，或牵来暖意，或送走酷暑，或奉上寒凉;自然，就共有了一样的温情、一样的激越、一样的体贴。

仲春的暖意呦，你到底藏身在哪里?在春雨中，还是春雨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