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伤感散文

想提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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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你想做什么?

想

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而,却已经记不清是何时铭记于心的。我像流浪汉一样躺在公园的长凳上,在红霞满天的深秋黄昏里,沦陷于病痛中。身上穿着的蓝色条纹衬衫被不断渗出的冷汗浸透,形色匆匆的路人仿佛可以预见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死期,纷纷避而远之。

我如隔岸观火一般,巡视所有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们。背着书包好似麻雀般欢悦的小学生,穿着职业西装的年轻男女,以及步履蹒跚的老年人。我似乎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硬要说的话,自己一定是如履薄冰的初中生。

要是上帝可以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不会贪婪的想要活过明天。至少,也让这风中的尘埃尽情地在我鼻腔内流转。更多地,感受15年来形影不离却又即将要失去的东西,生命。

最后的要做的事情吗?我从没想过,也许在篮球场上奔跑,抑或是在教室内奋笔疾书。总之疾病已经抽干了梦想的涓流,医院就如干枯的河床,承载我龟裂的心房。

黄昏的影子渐渐拉长,风吹来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浓烈的汗臭味。同样,我不知道源头在哪里,只能静静地感受着被形形色色的人们强奸的愉悦。这奢侈好似梦境中的永生,与不会磨灭的幸福。

和现实不同,初次住进医院正直初秋,那时候自己明明还可以伪装的像普通人一样走路。至于是什么时候再也无法披上“健康”外衣,我丝毫记不起。只是,某个黄昏,万丈霞光冷艳的比当下刺骨,我停下喘息不止的躯体,止步于医院的屋顶上。空调噪音覆盖了古老的记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屋顶一圈高高的铁栅栏就像地狱的闸门,活人进不去,死人也别想出来。

红彤彤的晚霞透过那些护栏照在漆黑的防水涂层上,如果百叶窗的倒影,每一块空白都充满了无助。如果生命伟大,却为何要死的如此平凡?若是生命渺小,为何此刻却穿不过护栏的空隙?我靠在嗡嗡作响的空调上,萧瑟的秋风让思绪寥寥简短,又倍感疲惫。

我想到死亡是不负责任的,可我却又无力承担任何代价。尤其这代价无需自己支付时,最后,我应该是没有能靠自己的双腿回到病房。后面的事情,我全部想不起来。

可以肯定的是,那天以后,我的病情恶化了,躺在三楼病房的病床上,望着深秋的落叶。那些曾最不起眼的事物,此时已是我唯一可以向往的。因为,我如窗外那颗枯黄的古树,一夜之间失去自己所有的凭借。随着退学手续办完,我的希望似乎如泡沫般统统破碎,又好像重获新生,只是,照了镜子发现自己已是满目疮痍。

尽管失去了理应属于我的日常生活,等等,不如说那种日常生活从未属于我。因此,我并未为此感到悲伤难过。医院里的大家对我都很关照,帮我测体温,提醒我记得吃药,帮我洗那件已经穿了几个月蓝白条纹衬衫。

我分明注意到袖口部分洗的开始脱线,线头像珊瑚礁那样矗立。可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不敢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包括我的妈妈,每当看到她粗糙的双手和过早染上寒霜的鬓角,就更是如此。

那该是多么小的一件事啊,也许一分钟就可以将它补好,但我却做不到。而能做到的人我却不忍心让他们那样做,因为不值。也许是这个时候,我开始筹划放弃治疗的计划。

父母的工作说不上很忙,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照顾我,更多的时候都是靠护士小姐和好心的病人来帮我解决一些难题。例如去打饭这件事,我几乎望穿窗外的和煦日光与漫漫星夜。可无法做到的事情依旧无法做到,直至某天的清晨我看见纷飞的雪花,如同在空中舞蹈的白色精灵。医生告诉我可以试着活动活动,爸爸掩面痛哭,他想带我去新家看一看,那时候我才知道家里原来住的房子已经卖掉了。换了一处较为偏远的廉租房,妈妈安抚我说房租便宜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许在医院的一年时间里,我已经与瞎子无异,常年洁白整齐的房间,与有规律的滴答声,蒙蔽了我对世界的认知。但我不傻,租金即便再低廉也要有五百元,和他们的工资相比,又怎么可以骗我说是忽略不计呢?

可是,与我的治疗费用相比,五百元大概连我一天的生命都无法维持。也是因此,我推翻了自己一直以为生命是廉价的这种观念,自己无数次想要放弃这种廉价财富,在亲人眼中贵重的让人无力负担。

我没有拒绝爸爸的请求,但医生却不允许我这样做。他们先后离开,那背影让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也许早就名存实亡。所有人都在勉强自己,大概也包括我的医生,为什么他还不放弃?记得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我穿的很厚,再次偷偷地爬上了医院的屋顶。雾状的哈气在眼前迅速消失不见,嘴唇上像是覆盖着一层油腻的脂肪,干渴,炽热,肺叶中如同燃起熊熊烈火一般。

我用力呼吸,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令我想到童年,空调的声音似乎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蛀食回忆。我想试试跑起来,也许我真的跑起来了,就那么一瞬间。然后,我透过护栏看到下面的万丈深渊,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铁丝,哈气穿透铁丝护栏的缝隙。也许死后的万年,也不会明白那一刻自己到底是想推开通向死亡的大门,还是想将它彻底关上。

血液经过铁丝仿佛将寒冷带进了我的内心,我用力蹲下身,抓起一把雪花。看到它们逐渐融化,似乎明白了生命还在这一事实。同时,我也决定不会让自己的病情有第二次恶化的机会。

因为在那之前,一定要做个了解。然而,我从来没觉得命运对我不公,15年的生命虽不算长,可也不短。15个四季的轮回,有那么一刻,我发至肺腑的想,已经足够了。那些活了近一个世纪的人又会怎么想呢?我思忖许久,最开始觉得轮回虽然大同小异,但仍旧有精彩之处可以细细揣摩。后来,我问过年长些的护士,他们却说谁会那么无聊揣摩那种事。然后,我终于得承认,大概他们从没看过四季的轮回,因为拥有的太多。家人,朋友,恋人,对于我来说……

现在,我又没什么好说的了。

春天时,我想起小学读过的文章,形容春天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可是,我平静已久的病房却来了一位年轻的男人,他大概二十岁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在绝望中等死的人,但他的到来足够让我明白,万物中绝不包含梅花。

我与他朝夕相处三个月,从最初的门庭若市,到后来形单影只。我见证他逐渐消瘦,苍白。从开始的信心满满,到最终的郁郁寡欢。然后,他也同我一样,眼睛再也离不开那扇直径一米半的窗户。

清明过后,正是桃花漫天的时候,他的女朋友来邀请他去赏花。他拒绝了,接着她说她要结婚了。他说恭喜她,只有三个字,却颤抖的像是在背诵欧阳修的《玉楼春》。我以为她会说谢谢,可她竟然对一个病人说对不起。

他哭了,我从未见过一个成年人这幅样子。好似小孩子跌了个踉跄,嚎啕大哭。听闻声音,护士及时赶紧来,将她带出了房间。自那天以后,我唯一的病友,便竭力为我创造出夜夜笙歌的日子,只是那声音实在不忍耳闻。

不日,他去世了。房间再度归于平静,他是第三个死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人能活着从这间病房出去。再次见到的陌生人,是来整理他的遗物的。只是草草地拿走了几件象征意义的物件,例如水杯,还有他床头用红线系着的戒子。陌生女人要走时,我叫住了他。

我很用力的解释一番,女人才勉强收下那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书是他临终前几天送给我的,他说他已经快背下来这本书的所有内容。继续看下去,无聊的就如生命已经无力再给予他一点新希望。

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让他缅怀的。我不懂,但收下了书,至少这会是我为数不多的收到礼物的经历,作为交换,我从阳台上搬了一盆非洲菊。放在他床前的柜子上,他说他很喜欢。

我高兴的彻夜未眠,以为与他相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哪怕是在这样一个与死神打交道的地方。然而,他去世后,自己却不如之前想象的那样空虚,一如往常地吃饭,量体温,打点滴,睡觉。

仿佛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甚至连一点儿痕迹也不曾留下。全部消失在时间的缝隙里,永远无法再度回忆起一丝一毫。

我害怕了,没有比这更真实的恐惧,名字,养的花儿,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水杯。在我死后,全部都会如四月里飘摇的桃花碎成泥土。被人践踏,并且遗忘。仿佛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个人,那是深藏于acheron的悲鸣,令我在不冷不热的日子里瑟瑟发抖。

转眼到了盛夏,我还是坚持不开空调,医生拿我也没办法。为了感受夏天温热潮湿的季风,我整天整夜的不关窗,就算有些蚊子也是好的。如果我的存在,能让它们饱餐一顿,我倒是很愿意,只是担心它们会不会因为吸了我的血而过早的死去。

总之,整个七月份,我都沉沦在任意妄为的姿态中,徜徉游荡,乐此不疲地在病床上翻滚。抚摸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就和曾经在操场上奔跑时没什么两样。

接着,我熟悉的护士升职了,她不再负责照顾我,取而代之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笨手笨脚的,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好,竟然需要我这个病人去告诉她该怎样做。我记得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病房里闷热无比。偶尔吹来的凉风就宛如饥渴的沙漠旅者看见了绿洲,但转眼间又是烈日焦灼。

她端着医疗器械进房间的时候,打开了白炽灯,突然的亮光刺的我眼睛发痛。我问她该进行什么项目了,她也说不大上来,总之要我躺好。我看到了熟悉的药品名,便明白是要静脉推注,她熟练地在我手背上擦上碘酊,却始终找不准血管。

在我的手背上徒添了两个针眼后,我只好从她手中夺过针自己扎进血管里。她一脸错愕,推注的时间不长,短暂地和她聊了会儿之前那位护士,即便那人现在已经是她的领导。

她离开前,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为她加油,告诉她总有一天她也会是个优秀的白衣天使。然后,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她为我关了灯,药物的效果来的很快,一觉竟然睡到了凌晨。

睁开眼睛前,最先听到的是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窗户已经关上了。房间里很亮,夜晚的城市总是灯火辉煌,那么一丁点发散出来的光线,足够照亮我想要看见的一切。

下过雨后,天气仿佛一天比一天冷,我知道也许秋天要来了,病房里没有日历,即便有那也是多余的,因为每天要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改变。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星期五上学,星期六学钢琴,星期天去公园散步。

初秋,我陷入了沉重的悲伤中,那名新护士已经对医院的工作驾轻就熟,再也没有找不准血管的时候了。我说我为她高兴,她笑着说我高兴的太早,因为除了我以外,她还是会犯错。

那时候,我真真正正地察觉到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太长时间,大概有冰河世纪那样长。

九月里,她抱着一盆白色三色堇来替换掉那盆枯萎数月的非洲菊。她说希望我早日康复出院,到时候再送给我一大束百合花。作为她送给唯一的病人朋友的礼物,说的时候她几乎哽咽的要说不下去了。我只能装作身体不舒服,劝她快去忙自己的事情。

我能明白她的心意,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我,也许那是医生义务。但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出于人对同类的关爱与热情。她们在我身上付出的,也是我穷尽一生也难以报答的。

那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泪簌簌地滑落在枕头上,因为我对这里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感情。

接下来的十月,我竟然一连收到十二束百合花,它们靠在床前的墙壁上,一字排开。如同一朵朵云彩浮在那里,房间的消毒水气味全都消失不见,花粉弥漫在病房里,整间屋子都香的让人眩晕。

每束花上都带着一张贺卡,共计十二张五颜六色形式各样的贺卡。笔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言简意赅,有的温暖可鉴。

“祝你在接下来的生活里一帆风顺!”署名,铃。

“嗯,出院请好好享受生活,医院里的大家会想你的。”

贺卡是麻醉师丝娜写的,因为平日里的接触并不多,她的贺卡让我很意外。还有几名不太熟悉的医生护士,甚至我都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也许这样说很没有礼貌,但我仍旧衷心地感谢。最后一张贺卡是送给我三色堇的女孩子写的。

“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努力,就像你曾对我说的那样,虽然我大你几岁,但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的朋友。出院后多注意身体,虽然我极其不想再次在医院见到你,就算如此,身体有问题也要立刻回来。要好好记住,我们都为你加油,一路顺风。”

如果人类没有眼泪这一功能,那么当时我大概会当场毙命,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能包容我内心中的巨大动容。仔细想想,也许一年以来,我真正活过的日子只有一天,就是住进医院的那天,然后那一天不断地重复了三百多次。

百合花盛开时,刚好我生命中的第二天。

护士长给我的贺卡只有一行字,“最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这句话不是我听到的,而是我看到的。

明明一个小时前,大脑还在转个不停,例如,医院已经不会再收留我了,父母会怎么办?不远的某天我就会离开世界,还有我的思绪,像春天的桃花,夏天的季风,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不断地轮回,全部消失不见。

然后我会舍不得,会哭,会痛苦。可是现在,也包括不知何时到达的未来,我最后想做的事,应该就是什么也不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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