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只有在风吹起的时候
我才会想起
那金色的油菜花，在风中
那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
那些工笔地书写在大地上的简单的字句
四季轮转，年复一年
读不到尾声
只留下汗水，在土地里发芽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只有在阳光朗照的时候
我才会想起
黎明，那夜还未散去时沁出的冷

在黑夜里奔跑着而今却开始休憩的群山
在黑暗中歌唱着而今却安静下来的石头
当阳光从山头上露出半边羞红的脸颊
淡淡的隐没在天空里的月亮，梦散
如同炊烟升腾起的无数个古老的年代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那弯弯曲曲的陡峭的山路
蹦跳着，打斗着，哭泣着，躲藏着的孩子
长在高高的枝头的野果
带刺的藤，竹剑，满身的小小的伤疤
他的眼睛里藏着惊奇
他一生任性，倔强而痛苦地，在泥土中
爬行，最后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睡
那时他从不会摘取盛开的鲜花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河里的水草熟透的味道
在岁月的长河里游曳着的一片浮萍
房背后山腰上的灰褐色的蛇皮
只会捉老鼠的猫，露出牙齿的狗
被拴住腿的金龟子和折断了翅膀的知了
忧郁的在笼子里哀歌，哀歌到啼血
啼血到完全僵硬的相思鸟
如今夜夜来惊我的梦追我的魂
我骤醒，想她，想她到咯血
还有后来我被夺走的歌唱的权利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是她不再听了，还是我不想再唱了
如同一座石像想要被还原成一块石头
可以让你躺在上面看那流云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那雨中的泥泞，撑不开的旧伞，和张口的鞋
在行路途中不停的抱怨

我还不知道为何天不明就要出门
描摹我歪歪扭扭的不通顺的名字
只写到再也想不起五千年前的那个姓氏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月夜里在熏烟的院子里纳凉
那些遗失了歌词的歌
起伏的虫声和椅子上的瞌睡
三十夜里的炉火和炉灰烧的饼
狐妖和书生的故事，女鬼和书生的故事
在寒夜，没有月亮的夜，没有灯光的夜
还有许多至今解不开的谜语缀在墙上如蛛网
一直连接到漏雨的屋顶，沿着闪电爬向天宫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那串在草茎上的鱼是怎样的诱惑着我的眼
在夏日的夜晚
被当做足球踢出了场院的蛤蟆，很快又爬回来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从来都不会刻意去背诵的唐诗
只用笑，用哭，用拳头来表情达意
在某个午后站在公路上等待，等待归乡的父母
在车辆留下的烟尘里默默走开
等，等了又等，不停的等，直到苍颜白发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她前世的容颜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可我再也不知到怎么流泪了，他们用过的镰刀
锄头，扁担，竹鞭，在我的手里生锈，腐朽
只有我的身躯像他们年轻时那样强硬
在烈日下蜕皮，在伤痕中流血
煤油灯，鞭炮，杂草丛生的荒坟，不眨动的眼珠
和最后一支猎枪，我的记忆杂乱，中断
我寻找它们，就从墓地开始
找，找了又找，不停的找，直到卧病不起
可惜我只记得她那时的模样
被打成豆腐和豆浆的黄豆，沸腾的水

她们的名字很快被人遗忘，被我
而我是她们的孩子的孩子，如今成人
她们在河边浣衣，在青石上捶打着衣物
有时我痴迷的爱着她们的影子，有时我也转过头
乘着流星，飞过银河，匆匆的
地址不详，寄出都是白纸的信
是谁用的这么多人们读不懂的私密的句子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是谁把它们压在箱底，一压就是百年了
人们奔走呼号，挣扎沉默，相互拥抱然后相互弃绝
许多故事在重演着，重演着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命运
那时我只知道有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果园就够了
他们塞给我许多我并不需要的东西
我扔掉，然后遁逃
因为我只想找到她，作为她的王子
我想我手中的剑还是锋利的
而我只是一个农人的后代，许多年后

他们用这把剑劈开天地，劈开华山
他们用它战胜了夏桀商纣，又砍下了入侵者的脑袋
持它们饮血如同饮酒的杯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许多幽魂化作厉风的咆哮
那些口诵经文祈祷着的缺边的铜钱
从撕心裂肺到逐渐麻木的苦难被他们用这剑斩断
而今它在我手中，惯拿了无病呻吟的笔杆
所有的猜度都是枉然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而凡是伤她的人我是要他备尝血债的
在饥饿的边缘，我的内心仍有着茹毛饮血的冲动
我想她是属于自由的，而她同时也是属于我的
许多个时代就这样过去了我还在寻找她
我想后来我是忘了
她是靠在我的肩头睡熟了
就像无数年之后
她的孩子，安静的，在她的怀中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