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栀子八月再忆

他，是我最爱的男人，十岁相识，十五岁相知，二十岁相恋，我的二十三岁，他的四十一岁，他去世了。他去世前还给我摘下他家乡的栀子，四个小时的旅途使栀子变成褐黄，芳香也不在，他却说，这样才很久，就像我们的爱情。和他相恋的两年里，他总是以长辈口吻跟我讲话，我也比较享受被他教育，我们还会在公园里玩纸牌，我旁若无人地大笑，他会过来捂着我的嘴，生怕我惹怒公园里散步的行人。他就是这样，事事护我周全。就像十年前第一次去到他的补习班，男孩子的墨水故意泼到我新买的裙子上，他勒令男孩子给我道歉，并且与男孩子的妈妈沟通为我洗裙子。我知道，那只是一个老师该做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他是在对我好。也许十五岁的情窦初开以及荷尔蒙带来的冲动迫使我给他打了第一个与学习无关的电话。他睡得朦胧，我悄悄拿起家里座机的听筒，小心而紧张地听着他询问了几遍“谁啊”然后我又挂断电话。那一年是十五岁，那个季节是夏季。青涩的夏风吹着我参差的刘海，枯燥的数学课上，我想起了他给我讲课的情景。书上画的小人都是以他为原型。

二十岁，我第一次表白了我的爱意。

大学里面来来往往的情侣让我好生羡慕，于是，一个晚上，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好，你是？”

“唔……拜拜”

“嘟……”我有点生气，因为以前还跟他发过短信，只是他没有存。

手机铃还是响起，我欣喜了一下，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你好，你是。”

“啊，，秦啊，那个，老师上次忘记存了，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世界上最蠢的问题就是问十点钟给你打电话的异性有什么事吗，除了想跟你有点关系还有别的企图吗？我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你还没有恭喜我上次的创意杯获得了大奖呢”我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其实人家早在我的空间动态下点赞并恭喜了的，可是爱情就是这样，让人故意装疯卖傻。

他也没有刻意揭穿我，顺势说“啊，就为这事啊，是我不好，忘了忘了，很棒。继续加油哦。”

我自认为我是一个恋爱专家，女生就要主动且乘胜追击，我说，诶～老师，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啊，那你工资平时怎么花的啊，要不，你请我吃顿饭，我就做你女朋友吧。

我已经做好尴尬的准备，果然。他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说，你还是这样，怎么都不正经。

尴尬抛给了我，我爽朗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随便瞎聊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那个晚上是我最痛苦，最难熬，最懊悔的晚上，总想着，明天还怎么坦然找他唠嗑啊，还怎么跟他分享身边事啊，一万个小人在边上嗡嗡直叫，我把头狠狠地往被子里一钻，算了，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忍不住看手机。竟然赫然十五条未读短信！我惊讶地点开每一条，都是来自他的，他写了第一次见到我的感受到这次我给他表白的感受。在我来看来……每一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愿意用心敲打每一个字，认真回忆我们之间的点滴。

我们在那个明媚的日子在一起了。那一刻，我决定和他书写最长的未来。

日子平淡无奇地过着，有时我也会烦，会有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他会坐在我的身旁，耐心听我抱怨，然后轻轻地把我揽在怀里，让我任性地哭泣，把鼻涕擦在他的白衬衫上。

我多庆幸遇到了他，多庆幸他等到了我。我还在时光里尽情慨叹我多么幸运，他却陡然离我而去。

同样明媚的日子，如同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我依偎在他怀里在沙发上慵懒看电视，时不时抬眼看看正在看书的他，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那朵褐黄的栀子花上，突然，他眉头微皱，我问他：“老师，怎么了”他笑笑说没事。我就真的以为没事。

时光还在静静流淌，我依然放学后去他家，吃他给我做的饭，给他讲学校发生的种种。我竟没发现他做的饭没有以前好吃，他的脾气没有以前温柔，我只以为他事情太多了。

大三那年，我也忙着各项比赛，忙着保研，忙着各种活动。再没有往他那去得那么勤，也很少吃到他做的饭。我以为，我们爱了那么久，情如磐石。可是知道有一天晚上，手机屏幕赫然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

我一下陷入漩涡似，眼泪刷刷直趟，我以为，一切都成了我以为。

我开始给他打连环call，不接，给他发信息，不回。我绝望了，我甚至给他年迈的父母打电话，我说为什么，他们都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最终，我如同被压死的骆驼，放弃了挣扎，我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道。那个八月的尾巴，我就决定把他忘掉。

吃饭不再是他做的，看书再没有他在旁，哭泣再没有他的白衬衫，看电视也没了他的怀抱。

但似乎也没有太多不习惯，后来，我找了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但是比他更高，更白，并且不喜欢穿白衬衫，因为我想他，我又怕太想他。

也许，世界就是有那么多冥冥之中。男友突发奇想送我一朵栀子，只是与他送得不同，男友送的新鲜的，洁白的。差点忘了，又到了七月，到了栀子开花的季节。

告别男友，我又拨通了他父母的电话，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接我电话，我就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

“伯父，老师在家吗？”

“你老师……去世两个月了……”我感觉空气凝固了，路人们似乎都停下脚步嘲笑我，他的爸爸跟我解释了一堆，说了他得了什么病，他的最后几个月怎么过的，他是如何思念我，他……

我倔强地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可是越往回憋，越难受，越控制不住。最后像个孩子一样在街上失声痛哭。

真傻，我真傻，他也傻。两个傻子。

你也曾经问过我如果你先离开我，我会如何度过余生。

现在，我告诉你，我会在窗前，门前屋后种满你家乡的栀子花，然后让它们自然老去，让枯萎的花瓣见证我们的爱情。

现在每到七月，我总要期待地看着那些栀子含苞然后开放，然后再到枯萎。枯萎时刚好是八月，刚好是你离开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