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暗影

我是一条鱼。自由的。慵懒的。漂浮在人群水面的。

——题记

突然被尖锐凌乱的铃声惊醒。单色凌和小布的两种角色。我喜欢的音乐。有柔软华丽的声音和隆重清澈的节拍。旋律响起仿佛看见自己一半灰暗一半明亮的青春。在记忆的火堆里发光。

是好久没有见面的小曼。两年前的时候她嫁到了北方，和一个安静挺拔有长长眼睫毛漂亮面容的男人。记得他们走的时候，我和陌炎去热闹空旷的上海机场去送别。那时候我和陌炎还是走在街上让人羡慕的情侣，一个倾国倾城，微笑起来如同波澜荡漾的水面。一个轮廓分明，表情桀骜不驯，头发软软的垂落遮住眉毛。而现在，在上海浦东郊区小小的房子里。寂寞而且麻木的生活。用大段大段的时间坐在窗边梳妆手指缠绕头发，或者仰面伸长脖子孤独的看天。脸上倒映着明晃晃的亮光，灼灼的烧的眼睛很疼。

而陌炎，那个曾经让我快乐微笑偶尔让我难过流泪的男孩子，已经完完全全的消失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他漂亮华丽的面容如同冬天阳光下的雾气一般弥散不见。我记得他温暖的手指坚硬的牙齿，记得他在潮湿微冷的浦江外滩把我包裹在他黑色的大风衣和柔软的怀里。我也记得他深夜明亮深邃的眼睛，象遥远见不到底的井，轻易的就把我淹没在里面。也记得在漂浮着无穷无尽泡沫彩虹下安静的拥抱，彼此的视线密集的交织在一起。笑容明媚清澈的，又快乐又幸福。

仿佛一切还是停在昨天。仿佛陌炎还挺拔的象一棵树站在楼下等我，手里捧着大朵大朵滴水的白色百合。花蕊在一片一片结满天空的阳光下发光。

当我见到小曼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漫无边际的蔓延了下来。象北方夏天倾盆的大雨。因为我看见她一个人孤独的站在热闹慌乱的机场中央。洗的发白褪色的牛仔裤和男式的套杉。素着颜没有任何装扮，面容苍白枯萎，如同在冬天夜晚死掉的花朵。我记得当年我们在校园里跌跌撞撞肆无忌惮的玩闹的时候，她永远在凌晨起床画深深的眼影披缀满粉红色小花的碎布裙子。以及纯白色的细丝凉鞋，裸足，指甲是微微的天蓝色。我记得她脸上有时清纯透明有时妖媚迷人的笑容，吸引着无数男孩子的视线。那时候我总是安静的尾随在她的背后，低着头不说话，看她在又明亮又宽旷的校园里招摇的行走。有很多很多轮廓分明面容精致的男孩子象过往的苍蝇接连不断的递送情书和礼物。我记得陌炎当时也暗恋她，让我给她送大朵的百合和红玫瑰。然而小曼总是一副寒冷的表情对待他春日般好看的脸。不理不睬的。所以每次我总是扮演着好人微笑着迎接陌炎和他说话，在纷纷扬扬飘零樱花的大马路上行走。一起沿途看风景。一起在天光微微朦胧的深夜在树叶疯狂旋转掉落的林子里接吻。我喜欢他温暖而且青涩的气息。后来，我和陌炎就在一起了。象那些热恋的小情侣，简单快乐的生活。而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小曼一直是喜欢陌炎的，只是她不想和我争。在我和陌炎在一起的那个冬天夜晚，她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大树下站在大雪弥漫的冰天雪地里大把大把的流下滚烫热烈的泪水。在地面上结冰。

还好。一切都埋葬在时光的年轮下。辗成空气中空气中飞扬的灰尘。

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看见她很轻很轻的笑容，象小小的海水的波浪。她叫我的名字。

小影。你还是原来的模样。笑容满面而且清澈见底。只是眼睛有些寒冷。有些游离。

可是你。改变了很多。怎么现在不化浓烈的妆不穿华丽的衣服了。

现在觉得那些东西不重要了。

我看见她渐渐暗淡下来的目光，突然觉得很陌生。我知道，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不会哭泣的女孩子已经死掉了。已经成为记忆废墟上凌乱的灰尘。然后和小曼钻进窄小而温暖的黑色丰田，在拥挤冗长的北京街道里穿梭。看见那些表情慌乱麻木的人群，裸露着空洞的瞳仁微微仰着头观望天空阴沉灰暗的云朵。缓慢的，如同海底的潮湿动物般爬行。我仿佛看见小曼这些年的生活，艰难慌乱。

地平线尽头有仓皇逃离的鸟群。一只一只，布满天涯。

小曼的房子很宽敞。也很空洞。走在里面，能听得见自己寂寞的足音。我沿着房间行走，看见明亮华丽的镁光灯散发着漂亮的光线，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看见巨大的白色墙壁上贴满的大幅油画，风景和人物。也看见透明的玻璃缸里大群漂浮在水面的热带鱼，摇晃着尾巴游来游去。我想它们是不快乐的，因为没有自由。客厅的中央是软软的婴儿床和熟睡的幼童。很安静。

我的孩子。和他的。她给孩子喂奶粉。黏黏的。

他呢。我压低了声音。

和陌生女孩约会去了。她依旧微笑着看着孩子，眼睛里是满满的爱怜。

大段的沉默。偶尔听见窗外猖狂的风声。卷集过树叶和尘埃。

凌晨的时候起来喝水，光着脚踝走过客厅看见站在微弱光线下的陌生男人。眼睛深邃弥漫着汹涌的潮水，有宽绰的肩膀。伟岸挺拔穿着笔直的西服。象年久的雕塑。

他的脸如同褪色的信封，暗淡冷漠却让我渴望拥有。

心里面有风。蔓延过不可愈合的缝隙。突然就很寒冷。

他把我推到墙角的时候。我没有挣扎。只是心脏开始疼，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小曼。

我是一条鱼。寂寞的。游离的。想要自由的。——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