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师老俩

最后一次见到章老师是这个冬天的早晨，已是髦之年的他手里提着买来的早点，艰难的向着回家的路上挪着碎步，肥大的棉裤已从腰间滑下，在腚后，已经不能自己。冬日橘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凝固成一座沧桑的雕像。

记忆的胶卷回溯到上世纪末，教学楼里传来讲授《古代汉语》的声音，我因为参加教学督导第一次见到上课的章老师。那时，章老师一头黑发，踱步讲台，声音抑扬顿挫，听得出来讲授的内容是范文《齐桓公伐楚》。

退休后的章老师，仍发挥余热，担任社会力量办学的高中语文教学，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十多里的路程，在风雨兼程中跑了七八年，脸上并不见有丝毫的倦色。

章老师平日里寡言少语，绝少参加社交活动，和邻舍、老同事也只是行点头之礼，象大多数人那样过着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生活。

象章老师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具然也有供人茶前饭后的谈资，这倒印证了那句老话：“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师范学院毕业后，章老师曾在一所中等师范学校任教，好不容易从农门跳出来的他，甩掉了家乡的未婚妻，和学生中一位稍有姿色的女生展开了爱情攻势，不久这位女生便成了他的俘虏。两人相差十来岁年龄。“大叔控”这在当今“年龄不是问题”的社会，己成时尚之举，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会被人视为另类，而遭至非议。章老师也因为婚姻问题一直影响了自己的进步。

然而，大胆追求幸福的章老师并没有享受到多少爱的甜蜜和家的温暖，象不少家庭那样吵吵闹闹了一辈子。进入老年后，夫妻之间若即若离，家庭屡生变故，儿子因故自杀，远在上海的女儿也少有音讯，老俩口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的小说《天黑的很慢》这个名字有其寓意。人由小到大成长的过程总对未来是满怀期望与兴奋的，随着平均寿命的延长，衰老的过程变得越来越缓慢，而这漫长的生活大部分又是充满煎熬的。人在变老的过程中，原本享受生活的功能被上天一样一样的收回，这个过程让人苦不堪言，却又无力回天，从开始的挣扎，到无奈地接受。作者借主人公的口感叹“人啊，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很强大，谁也不知道自己年老以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人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没有任何能力应对生活和这个世界。

无独有偶，章老师就象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在晚年不幸罹患上了脑血管病。“腔梗”使他半边身子发麻，行动十分不便，他不得不放弃钟爱的教职，在家里康复锻炼。人战胜自己的能力十分有限，不到一两年的时间，疾病大大的改变了他的容颜：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衣服上沾满了汤渍菜迹，憔悴的脸上见谁都没有表情……。

人们奇怪，老章在社区盘桓时都是孑然一身，却不见他的夫人陪伴，不知底细的人对他们的夫妻关系不免心生疑窦。这两年，除了他俩貌合神离的生活在一起以外，细心的邻居从蛛丝马迹中也能察觉到年近七十的她身上发生的变化：比如说话不着调，经常开错自己的家门，提着垃圾去倒又提了回来……，在认知上常常出问题。是阿尔兹海默病?也就是老百姓说的老年痴呆症?

两个月后，社区布告栏里贴出了讣告：章老师因病去逝。据说是还是邻居发现的。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