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勇士终成龙

“我去接你吧。”给正在外面兼职挣外快的她发了一条短信。

好在外边没有下雨。在南方的冬季里，没有刮风，没有下雨，简直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她也因此能够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由一开始坚定的拒绝到开心地向我汇报公交车所处地位置，还留了一句话：“给你带了小礼物。”

冬天里的拥抱是最温暖的，不过我们这一次并没有如以往一样见面就来个大大的拥抱，因为她的手里捧着一束花。她递给我：“据说人一旦收到鲜花，心情就会瞬间变好。”我一边接过那束花，一边笑道：“确实如此哦。不过，送出花花的人呢？心情怎样呀。”

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她作为赠花人，手中余香，心中愉快，都有了。

“你怎么不去嗅一嗅它们！你闻一闻嘛……它们真的超级臭……你说花不应该是香的嘛？”她一路都在尝试着说服我去和鲜花来一个亲密接触，像动画电影片段中，鼻尖与花蕊亲密无间。我自然选择了拒绝，因为之前傻乎乎地这般做过，似乎适得其反。这是她第一次买花，也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嗅花香。她说她在公交车上干坐着无聊，于是闻了闻花，她的嗅觉表示很不习惯那样的味道，和花店里淡淡清香不同，和浓厚的香水味也不同。我却兴高采烈地祝贺她买到了真花，我想她该庆幸她嗅到过花本身的味道，未经过超长时间加工的，未经过空气的超远运输。世间能够有几幸运之人能闻到香花中的另一种味道呢？

我们理所当然地翘了晚课，选修课的老师是不是都能这么仁慈。我们在咖啡店里面对面坐着，我向她诉苦：“我看到一个不错的主题，可是不小心把自己框死了，向别人求助过，总感觉还是沾一身的俗气。”

我说：先分享一个故事吧，一一位勇士提起他的宝剑，穿上了无比的盔甲，历经千辛万苦找寻着龙的足迹。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龙盘匿的洞穴，并且成功将龙屠了。勇士如释负重，将沾血的宝剑往地上一扔，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地上，眼前的宝藏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勇士闭上了眼睛，思考着要割下龙角还是龙的双眼作为纪念，思考着这堆宝藏用多大的马车来运……鳞片像一只蟒蛇要吞噬着整个人一样疯狂的在他皮肤上生长着，一对犄角如同将要破壳的家伙在他额前冒出奇怪的形状，勇士只觉得痒只是累得抬不起双手了，他变成了一条龙。

想以“屠龙勇士终成恶龙”写一篇故事性强的文章，可左思右想总是脱不了俗，没有高级感。

她说：这样吧，你先脑子里别带东西。

她说：我最近在看川端康成的传记，川端康成的文字和他本人一样，都挺干净的，阅读他的作品算的上是舒服的。哪怕他的《雪国》中有男女情欲的渴望，《山音》中有畸形的黄昏恋，可都难以觉得龌龊或者下流，在他干净的世界里始终会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他还有一位学生，也可以说是他的知己，三岛由纪夫。三岛的作品中也有一份极致的美。也许是日本文学家的一种通病吧，他们都有着一份世人难以理解的荒诞，与芥川龙之介、太宰治、夏目漱石他们一样，三岛也选择了自杀。在他好友三岛由纪夫切腹自尽时，我想他其实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哪怕在三岛自尽前，川端和他好好谈过；三岛自尽后，帮他主持葬礼。但是后来，川端似乎也未能避俗地，用自身去成全了这份独特的荒诞之美。

我问：能否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亡美学或者那种荒诞，视作这些文人要去屠杀的恶龙。可是他们的文字，他们自身，到了最后却化成了恶龙的模样。突然又有了一种向死而生的感觉，在某种领域上，他们确实又重生了。

她答：不知道。你自己想……

我俩都饮下一口咖啡，沉默着，任由那苦涩味散漫开，这也是最好的沉默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勇士一定要去屠龙呢？”“因为龙是恶龙啊，它抢了宝藏，抢了公主……也许是这样吧。”“恶龙的恶，不就框死了嘛，在一些影视作品中，似乎还没交代龙之恶，勇士就迈上了屠龙的道路。”“那为什么一定就得屠龙呢。”

在咖啡店打烊后，我俩的讨论，并没有得出一个标准答案，参考答案也没有。

有些勇士也许本身的血液里就流淌着龙的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