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的大树

这个周末我回家去，刚到小区门口，忽地小轿车一过，扬起了半身高的尘土，气势汹汹，直朝人扑来。走进去一看，原来，是居住在这里多年的大树们，全没了。

现在，光秃秃的楼顶清晰可见，那些之前铁架上，飘着的，藏匿着的衣服，都出来了。仿佛是它们赶走了树，占领了大地。然而光线从没有这般刺眼，走在如此光明的路上，总会让我惴惴不安，说那不是怕，也是怕的。以前是人望不到天，现在尘埃却掩人的脚，人的路。

这里是要修停车场的。

过去是有停车场的，树们纵横排列，彼此交错，也像哨戒兵，车子就停在它们围成的格子里。只不过如今要换成金属的了。可以停车是好的，但唯独苦了那些树们，连根拔起，根裂茎断，还能活吗?离开固有的土地，舍得吗?没有舍不舍得，它们不过是树罢了。树走了，很少人抱怨的，树还在这，是没人忧愁的。至少我们永远不会懂树。

从前的树，已经居住好多年了，它们比人先入住，它们也是居民。人们拿着铲子，锄头，一凿一凿地挖土时，已经告诉过它们：你们不用买房，但必须扎根。树于是越长越大，越长越高，开始和楼房比肩。人们在它脚下，下棋，吃饭，烤火，歇息……万家灯火是树的眼睛，每一片叶子背面藏着谁家的柴米油盐。我们的消息，树都知道。我们就如同长在繁茂的树上，它们同我们站立着，同我们一起生活。人就是树。

我亲眼看到，那棵树的虬枝像龙一样有力地招展，拼命触及外界。挖掘机把它周围的深土掘出，斩不断根须，人工来挖。于是，几件橘红色的衣服竟然妄想动摇一棵树，一棵年迈的，茎干里全是风雨的老树。我知道不可能，于是我匆匆离去。

树，我们认识几百年了?

我看见一位老者倚着身子，佝偻着背，捧着收音机缓缓走着，抬头没看见树，便咿咿呀呀的低唱。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走向末路，走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