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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三月觅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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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三月觅秋瑾

三月天,天阴沉得厉害,从岳庙出来,不时滴着小雨。傍西湖前行,湖水拍着崖岸,不时发出潼潼声。时间已三点半,雨湖中依旧画舫如织,沿湖游人有举着天堂伞的,有的则冒雨绕湖观看风景。外湖许多年轻人架着快舟,互相追逐着,惊得水鸟飞到树梢。远山如画,回望对岸的雷峰塔尖已没入云霭之中。

我走上白堤的西泠桥,两侧树木枝叶新发,桃、梅、李绽开着黄红蓝白的花瓣。在西泠桥畔出现了苏小小墓,我清楚此处距秋瑾墓不远,可面对岔路口,我再次犹豫。好在经人指点于向南的花树间,孤山西北麓的树林中出现了汉白玉秋瑾塑像,她面向西湖,头上梳髻,上穿大襟唐装,下着百褶散裙,左手按腰,右手按剑,面色庄重,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女侠形像。秋瑾墓呈方形,用花岗岩砌成,正面嵌孙中山题字“巾帼英雄”石刻,背面为徐自华、吴芝瑛题书《鉴湖女侠秋瑾墓表》。

立于墓侧,细看碑石知道依旧是西泠秋瑾墓的原物,内有烈士遗骨骨殖坛,秋瑾尸骨七十年间历经十次迁徙,一九八一年九月才从鸡笼山迁回西泠桥畔,焉不令人为烈士遭遇感叹,为英灵悲切。

我少年时曾读过秋瑾烈士的诗,喜其诗豪放,曾起为其诗作注的念头,因每遇有关秋瑾的史料以及《秋瑾集》的版本,就千方百计购到手中。后来发现要注释一部书,凭我当时的学养很难做到,也就放弃了。十年前我曾来过杭州,是为我写作《窝阔台大汗》增加些实地印象,我登临凤凰山吊南宋故宫遗址,也曾去了岳庙,还沿西湖访秋瑾墓,但鬼使神差从墓边走过却未看见。

今天是3月17日,也许是巧合。一百零九年前,光绪二十七年(1907年)3月17日,阴云密布,西湖上不时细雨飘落,一只游船划过湖面,撞开的浩渺碧波激起重重雪浪,远处雷声隐隐,摇摇欲坠的雷峰塔还能撑起腰来,还要捱到十七年后才会倒掉。因此在当时立于船首的秋瑾眼中,和她坐在舱内的徐自华(字寄尘)的眼中,烟雨中的雷峰塔还是十分挺拔。

秋瑾脸色凝重,收回目光,忽然道:“苟得葬于此,为多福矣!”徐自华明白秋瑾之意,眼中溅泪道:“君若死,我必为君营葬之……”秋瑾泪望好友,默然无语。来杭前,秋瑾秘访安庆,曾同徐锡林商谈皖浙起义大事,于由事关重大,秋瑾来西湖前赴湖南与儿女做最后的诀别。此次与好友同游西湖也非一般会友,除了是向徐筹饷,此行还有“密侦城乡内外出入径道,绘为军用地图,以为他用。”《陈去病?徐自华传》。

此次游湖,《秋瑾集》中留下《偕寄尘泛舟西湖,复登凤凰山绝顶望江。相传此山南宋嫔妃葬地也,口赞志感》一诗:怀古伤今一黯然,东南天险好山川。武陵城郭围山势,罗刹潮声咽墓烟。啸傲不妨容我辈,相看何处有林泉。白杨荒冢同凭吊,儿女英雄尽可怜。

据徐寄尘记云:“余晋省,适遇焉。泛舟西湖,日墓,犹徘徊岳王坟畔,不忍去。歌《满江红》词,泪随声下,余促之始归。”秋瑾的诗中“白杨荒冢同凭吊,儿女英雄尽可怜。”既慨叹岳飞抗金大业未成,父子一起被冤杀风波亭的故事,亦是对皖浙起义前途未卜的悲悼。

毫无疑问诗中的“英雄”亦是自指,秋瑾在起义前看望儿子、女儿,实抱必死决心,虽然侠女,亦不能不为儿女将失去母亲感到内心的不安。其诗意中“啸傲”与“儿女”之句,令人想起鲁讯一九三二年所写《答客诮》一诗:“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之句。鲁迅先生与秋瑾同乡,写诗时难说没有想到秋瑾这首诗。

雨时下时不下,立于鹅毛雨中,塑像上的秋瑾衣裙已湿,让我记起秋瑾当年就是冒雨离开西湖的,先赴金华视察会党,接着5月回绍兴着手组织光复军。6月24日赴石门再见徐自华,徐将所有积蓄乃至拔簪摘珥,共捐金三十两。挚友的义举,令秋瑾动容,还赠以小影和腕上盘龙玉钏。

7月10日,皖变报纸到,秋瑾知起义失败,痛哭失声,写《徐锡林就义挽词》。7月13日,她遣散学生,销毁文件,为保存革命力量决定留下,旋即被捕。15日晨四时,在秋风秋雨中,一代巾帼英雄走向开场。毛泽东在为《蝶恋花》中的“骄杨”作解时说:“女子革命而丧其元(头),焉得不骄”。毛泽东诗中指的是杨开慧的死,但也可为秋瑾烈士的死作注。

3月22日,细雨如丝,无声地染绿绍兴草木,也为秋瑾故居染上一丝愁绪。我面对的是一座白墙灰瓦的江南庭院,黑漆大门没有什么装饰,堂屋正中有“和畅堂”三字匾额。秋瑾自1906年从日本归国后,一直住到被捕,这座宅院铭记着秋瑾烈士人生的最后时光,亦留下许多的珍贵文物和历史印迹。

秋瑾(1875─1907),字睿卿,别号鉴湖女侠。她出身于淅江绍兴的一个小官僚家庭。其父没有遵“女子无才变是德”的旧俗,在家塾内为秋瑾开蒙读书,生前父亲对女儿能诗善属文极其推扬。因此秋瑾从小立志,长大要做秦良玉、沈云英那样女中豪杰。

1894年,她的父亲调任湖南湘潭厘金局任总办,家属随同。在此期间,她父母将秋瑾许配给湘潭富商之子王子芳。婚后,婆婆顽固暴戾,丈夫胸无大志,让秋瑾从内心感到困惑与痛苦。1902年,她随夫北上进京。在京这段日子,让她感受到中国正面临外国殖民者的蹂躏,民族危亡在即,而作为清朝的官僚的王子芳除了招妓再无别的正事,让其忍无可忍。由于在京接触了新思想,又读了宣传革命的报纸,使她决心冲破藩蓠,告别旧日的生活。

1904年(光绪三十年),她东渡日本自费留学。在日期间,她积极参加了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1905年,同盟会成立,她被推举为评议员和淅江省主盟人。1906年,她为反对日本取缔留学生而愤然归国,并在上海创办《中国女报》,提出创办中国妇女协会,提倡女权,宣传革命,为近代妇女运动吹响了第一声嘹亮的号角。

在秋瑾史迹陈列室,人们能看到秋瑾诗词手稿、家书、照片、印章、头巾、文献等文物,更有孙中山、宋庆龄、周恩来等名人评价秋瑾的题词等,反映了秋瑾从事革命的光辉业绩。

在故居内,我们能看到秋瑾小时读书的家塾,她的客室、书房,花园,餐厅。她回到位绍兴后,她的家成为革命志士联络的据点,她在家中同徐锡麟、陶成章、王金发等商讨革命大事,探索建国。而她的书房,更是她为女报著文,为发动皖浙起义写作《晋告同胞檄稿》、《光复军起义檄稿》、《光复军制稿》的场所。

冒着细雨我站在故居的小花园内,看着雨点打在园内的一丘一石一树,想起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卵石路上,徘徊着少年秋瑾吟诗的场景,树隙间留下她习剑的英姿。秋瑾死后,和畅堂易主,许多古树被刈,然而春风吹又生的草丛间,依然残存着秋瑾与战友深深的足迹。

从故居出来,直奔大通师范学堂,学堂原址为明代贡院,是一处白墙灰瓦的木构殿堂式建筑。学堂坐北朝南,按东、中、西轴线布局。蒙蒙细雨中,古色古香的学堂门厅正中悬赵朴初题“大通学堂”匾额,两侧有楹联:“吾越有三仁焉,杀身成名,求仁得仁又何怨;人生同一死耳,泰山独重,虽死不死乃自由。”进了门厅,向前是学堂的礼堂,中立秋瑾、徐锡麟、陶成章铜像,前檐抱厦,是秋瑾向大通学堂师生讲演集会之所。再前为“徐社”,檐墙上嵌有蔡元培撰写的《徐烈士祠堂碑记》,其内展出徐锡麟有关的生平事迹。东轴有秋瑾简陋的办公室,墙上悬挂着一幅“读书击剑”草书横披及“击剑尽樽酒,读书贪夜灯”对联。

大通堂始建于1905年8月,创建人为徐锡麟、陶成章等。学员来自诸暨、东阳、永康、缙云等地的光复会骨干。学堂对外宣称兵式体操,在内暗置武器,目的是发动反清武装起义。1906年冬,秋瑾接掌大通学堂,加强了军事训练,开始将学员编入军事体制,组建光复军。为了发动皖淅二省联动起义,秋瑾一方面积极筹饷,还执笔写作了《晋告同胞檄稿》、《光复军起义檄稿》、《光复军制稿》。

1907年7月6日,起义消息走露,徐锡麟被迫在安庆剌杀了巡抚恩铭,提前发动武装起义。7月10日,浙皖起事失败的消息传到大通学堂,秋瑾对起义失败忧泣于室,立即疏散枪弹,焚毁名册,疏散学生,为了保护师生,她拒绝撤离开大通学堂。

7月7日,浙江巡抚已得知徐锡麟刺杀恩铭消息,他当即下令绍兴知府贵福逮捕秋瑾。10日,山阴县令李钟岳得到贵福命令,可李钟岳因对秋瑾学问人品极为称许,对她写的“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的诗十分赞赏,为保护秋瑾,他有意延宕时间,给了大通学堂师生逃离学堂创造了条件。

7月13日午后,贵福将其李钟岳叫至府衙,厉声曰:“府宪命令,汝延不执行,是何居心?限汝立即率兵前往,将该校师生,悉数击毙,否则我即电告汝与该校通同谋逆,汝自打算可也。”言讫将巡抚两次电令掷于前,拂袖而去。

下午4点,李钟岳被迫会同抚标兵管带率兵前往大通学堂,破门而入。见秋瑾端坐室内,桌上放手枪一支。当日,贵福与山阴县令李钟岳、会稽县令李瑞年提审秋谨。贵福趾高气扬地问秋瑾:“谁是你的同党?”秋瑾从容答道:“学堂是办学的场所,是按贵府要求办学,如果有同党,贵府即同党!”贵福因曾为学堂题词,深恐连累自己,连夜拟电请抚辕处决秋瑾,据称是防着有人劫狱。

14日午后,天阴屋暗,风雨叩窗,李钟岳在花厅审讯秋瑾,俩人对话,秋瑾慷慨陈词,钟岳让秋瑾书供词,秋瑾仅写“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后,将笔掷下。

事后李钟岳向知府贵福报告审问情形,贵福怫然作色,曰:“你待她若上宾,当然不招,何不用刑讯?”李钟岳表示碍难用刑。贵福当晚贵福得到巡抚手谕,下令将秋瑾正法。

站在大通师范学堂内,我们只能根据旧有照片,了解学堂内情况,旧址已毁于文化革命期间,大批文物遭到破坏,现址是1982年按原貌修复的,物是人非,这是令人万分悲伤的事。

23日,我在细雨中登上府山西南峰,山头有为秋瑾而建的风雨亭。亭为红柱八角攒顶,正面悬“风雨亭”匾,两边柱上刻有民国5年孙中山所题挽联:“江户矢丹忱,感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英雄尚毅力”。风雨亭下曾是清典史署旧址,一百年前秋瑾就关押此署,也是从这里被押赴刑场的。

清光绪三十三年六月初六(1907年7月15日)凌晨二时,贵福向李钟岳下令,对秋瑾执行死刑。三点,李钟岳走进典史署,将秋瑾带出监牢,告曰:“我位卑言轻,杀你非我本意,你明白否?”说话时,泪随声堕,旁立吏役,相顾恻然。

秋瑾答道:“公祖盛情,我深感戴,今生已矣,愿图报于来世,今日我惟求三件事:一,我系一女子,死后万勿剥我衣服;二,请为备棺木一口;三,我欲写家信一封。”李钟岳一一应允。秋瑾遂不再言语,写罢家书,从容而起,缓步出典史署。

从风雨亭经越王台过横府街,东向丁字街就是秋瑾就义的古轩亭口。古轩亭口紧靠府河,也是清代处死人犯的地方。

据秋瑾被杀害时的目击者说:看见押到轩亭口处决的是“秋小姐”时,他的心里不禁一惊,浑身发起抖来。……因为他认识秋小姐,知道秋小姐人很好。“女人也要砍头吗?”他赶紧跑开……

府河鸣咽,星斗倒垂,街市未醒,青石板路上,鲜血淋漓,时年31岁秋瑾在被捕二天后壮烈就义。秋瑾死后三日,县令李钟岳因包庇秋瑾罪被革职。7月29日,李钟岳因秋瑾之死自疚无法排解,自缢于旁舍……

现在这个丁字街口立有“秋瑾烈士纪念碑”碑文是蔡元培先生拟文,由书法大家于佑任所书。古轩亭口新建有秋瑾纪念广场,鲜花丛中立有秋瑾塑像,身后照壁镌有孙中山题写的“巾帼英雄”四个大字。

秋瑾惨死,曾在当时引起全社会震惊。上海《中外日报纪事》云:“绍兴官吏率兵搜捕大通学堂时,嵊县匪首竺绍康、王金发正去府城内中,官吏纵之不问。而先捕学生与秋瑾,指为通匪。其命意何在?真令人百思不得矣。”《时报》云:“浙省官场,因外间人言喷喷,群为秋女士讼冤。大吏授意某某,求秋女士书函等件,仿其笔迹,造通匪等函件,以掩饰天下耳目。此说若真,官吏之用心,不可问矣。”《文汇报》云:“绍府贵守,无端杀一女士,竟无从证实其罪,是诚大误。初指其与徐同党,后因不能搜得实据,故出示称女匪平阳党首领云。”某报评论:《秋瑾有死法乎?》略云:“浙吏之罪秋瑾也,实为不轨、为叛逆。试问其所谓口供者何若?所谓证据者何若?则不过一自卫之手枪也,一抒写情性之文字也。果然,则仅得一违警罪而已。嫌其失实矣。乌得而杀之?如是而出于杀,则有以知政府之为此,非出于政治问题而出于种族问题。”

可以说秋瑾用自己的舍身,让凄风苦雨中的中国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让四万万的中国人更加认清满清政府对外屈膝投降,对内凶残暴虐的本质。四年后,1911年10月9日武昌起义枪声再响,辛亥革命成功了,秋瑾的理想实现了……

站在古轩亭口,望着街口的纪念碑、秋瑾塑像都陷入雨帘雾霭中。忽然记起1939年3月底,周恩来回绍兴老家,表妹请他题词,他在纸上写道:“勿望鉴湖女侠之遗风,为我越东女儿争光。”周总理对秋瑾的赞扬是发自内心的,可解放后秋瑾墓两次被迁离西湖,“文革”中绍兴秋瑾纪念碑也被用水泥抹平,此时身为国务院总理的周恩来怕也爱莫能助了。自然界的风雨对遗址的破坏是缓慢的,政治上的风雨才最可怕。今后还会不会出现令烈士蒙羞的尴尬场景呢?还会不会再次发生西湖“净街”的惨剧呢?一种愁绪,一种疑问,让站在古轩亭口的我搔首踌躇,内心竟有些不寒而栗了!

可以说秋瑾用自己的舍身,让凄风苦雨中的中国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让四万万的中国人更加认清满清政府对外屈膝投降,对内凶残暴虐的本质。四年后,1911年10月9日武昌起义枪声再响,辛亥革命成功了,秋瑾的理想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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