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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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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是在春红家看见满仓的。

婚事(上)

满仓一个一个给人打着招呼,手里不停的给人递烟。有人就问他啥时候回来的?他说早上到的家,听说是春红办事,就过来看看。

满仓比石头小不了几岁,按说年龄也不小了,可自从那女人走了之后,一年一年就一个人晃来晃去,整天乐呵呵的,也不知道想啥。

立过秋雨就多了,一场接着一场下。

梅站在院子里,远远该回来了,她对自己说。院子里的水泥地被雨水浸成了黑灰色,明晃晃的,有一洼一洼的水,青青黄黄的树叶打着卷浮在上面,随着微风轻轻的动。窗台下的开着的几朵玫瑰花被雨浇的失了色,花瓣上沾着雨滴,地上也散落着一片花瓣。柿子,石榴带着雨水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青色的柿子外面泛着白,像一层白霜,石榴今年结的太多,一串一串的像放大了的葡萄,皮已经开始泛了红,过几天就熟了。仰头看院子上方的榆树。楝树,胡乱伸展的枝叶罩住了整个院子,石头对她说过,这几棵树比他岁数都大。以前村里没楼房的时候,十里外能看到这些高大的树。当时翻盖房子的时候,石头说把这几个树砍了,在院里挡阳光,树老了就有干枯的树杈,掉下来怕砸到人。石头爹就不让,说这些树是你爷种下的,有年头了,不容易,像一家人了,家里有些上年头的东西是好事,不能随便砍,再说家有几棵大树罩着也是福气。

春红真是有福气,大喜的日子,刚好有了两天太阳。春红一走,梅心里就空了好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窝在家里难受,梅就想着去地里看看庄稼。她从门后拿了雨伞,锁上门,刚走到院门口,又返回身,上灶屋里拿了篮子,回来去菜园里摘点菜,给远远做好吃的,她想。还是家里好,城里买个菜跑那么远,青菜都干巴巴的,还贵的很,姜没姜味蒜没蒜味,一根葱都得三四块钱,没一点味儿,吃起来像青草。菜园里绿油油,茄子黄瓜蕃茄豆角空心菜一大片,每一片叶子都精神,看着可喜欢人。

菜园

锁大门的时候,梅抬头看了一下,门头上几个金色大字晃了一下她的眼,家和万事兴。她当时选这几个字时心里可美了,说的真好,现在看了却笑不出来。

两年前翻盖的房子,大门,院墙,堂屋,灶屋全是新的。她对石头说,全部翻一遍新,连一块旧砖头都不要。石头说你就看着弄吧,咋合适咋来,石头工地上忙,回不来,她一人在家,前前后后的忙活两三个月,找施工队,拆旧房子,联系建筑材料,买零碎东西,吃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她住在了春红家,有时回的晚了,春红娘把饭都给她端来了,她都过意不去。梅和春红好,春红娘就没把她当外人,没事时就来给她帮忙。她对梅说,春红要是在家,可是比我还上心呢,电话里安排我多来看看。

大街上没啥人,只有几条狗在来回转悠,瘦的就像一张皮盖在了骨架上,一个个弓着腰,拖着尾巴,偶尔叫两声。梅想起村里谁说过,这年头村里人都没狗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拖家带口的,一年也不回村里一趟,剩下的尽是些七老八十的人,整天在村里村外晃啊晃的,看看天看看地,一愣就是一天。等到不行了,到时候儿孙一大帮人从外地赶回来,呜哩哇啦丧事排排场场一办,算是交待清楚了,事完一帮人忽啦一下又走了。家里也就只有那几亩地,一片老宅,没啥可惦记的。

远看着是个村子,其实差不多已经空了,夜里一个人走在村子里还有些害怕,哪像以前,见天跟过年一样热闹。

梅从外地回来是因为离了婚。

在外头这么多年,真是待够了,像无根的草,来回不停的漂着,想落都没地方,心就累,喘不过气。她想,可能俩口子不出去打工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见世面宽了,心里想法就多了,心就乱了。有时又想,谁是啥人在哪都一样,这都是命,挣不过。想一会,发一会呆。不能闲下来,忙起来啥事都忘了,她给自己说。她不停的忙活,在家里就不停的收拾,院里,屋里,地扫了拖拖了扫,每一根头发都要捡起来扔掉。坐下来就看电视,躺下就听收音机,听音乐,她不让脑子有一点空,有点缝隙就会有杂乱的念头挤进来,叫她心慌,心烦,愤怒。由村里几个妇女介绍,她在五里外的南坡一家塑料制品厂找了个活干,活是一阵一阵的,有活了就干上三五天,完了就歇着,再来活了再通知。这几天没活,正好赶上春红办事。

春红要出嫁了,她就天天去帮忙,村里人少,能帮点忙的都去了,聚在一块显的也亲了。自从梅嫁过来,春红一直和她好,像亲姐俩儿。女儿远远跟春红也亲,有些话跟春红说都不跟她说。她对春红说,你们可真是我的俩闺女。春红紧接着就叫了声妈,梅一推春红,去你的!在春红这门亲事上,从见面到订亲,春红可是没少让梅操心,春红也不和她娘商量,就跟梅说,梅姐,你看这人中我就嫁,你看不中我就和他散了。梅看着马亮可不赖,虽说胖点,但周正,人踏实,能干,女人一辈子还不就是想找个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可她也为难,当年和石头认识不就是看他老实本分,可结果呢?人心实在难测。

春红娘嫌梅是离过婚的人,喜事上不吉利,就不想让她来,春红就烦了,数落她娘,啥年头了,讲那破规矩,梅姐是外人吗?比一家人都亲。尽管春红没给梅说,但梅心里也想了,乡下人讲究这个,自己就尽量避开点。春红来叫,她就去,不叫就不去。春红知道她意思,就说,梅姐,我可是当你是亲姐,咱俩还有啥说的吗?你咋和我娘一样,恁多事?她一个字不识,你高中毕业,你和她比啥比?离婚咋了,过不好可不就离,整天绊绊嗒嗒心里如意咋的?离了才有好日子。停了一下,春红恨恨的说,咋也没想到他石头现在变恁赖,没良心的货!梅听了没话说,两眼有些发愣。

一阵突突的摩托车声从后面传来,满仓?梅心里有些慌张,没回头,她把身子闪在路边。摩托车在她旁边停下,声音还突突着。上哪去啊这是?梅一看,满仓。嘴上叨着烟,被烟熏的半眯着眼,一脸的笑。我去地里看看,梅觉得声音有点抖,说着就继续往前走。老奎打电话叫我去喝酒,喊一声就听见了,还打电话,满仓两脚尖点着地跟着梅走。坐上我送你吧?满仓往后座扭了扭头说。梅忙说,不了,就几步路,你赶紧去吧,书记叫你。满仓笑了一声,啊,那我先走了。摩托车突突叫着跑了。梅僵硬的身子慢慢松下来。

以往,满仓的摩托车后面都坐着一个女人的。当初那个漂亮的东北女人一进村,像一道光,把昏暗的村子照亮了,村里就骚动起来。没过两年,那女人就没在村里出现了,从外面回来都是满仓一个人,有人问,满仓,你女人呢?他就说,有事,没回来。时间长了,大家好象也明白了,就不再问了。

看着春红天天美滋滋的样子,梅也高兴,但心里也乱。好好过日子,她对春红说,马亮人不错,过了门收收你那炮筒子脾气,别嘴上没把门的,动不动就给这个几句给那个几句,和他们家人相处好,一家人时间长着呢,有时候日子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不是你想咋样就咋样的。几句话说的春红有些扭捏,我知道,梅姐,我知道。

春红的哥春江带着儿子小宝从省城回来,春红看了一圈,又跑出去看看门外,盯着她哥就问,嫂子呢?他哥老实,一说瞎话就结巴,吞吐着说,她病了,没法回来。大家心里都明白,春红的嫂子和春红娘关系不好,两人不能见面,一见就吵。春红嘴撇的跟啥似的,对她哥说,瞧瞧,一个大男人一分钱家不当,服了你了。她爱回不回!谁稀罕!我没嫂子!梅拽了拽春红的袖子,叫她别说了,就用春红哥的手机给春红嫂子打电话,说这是春红一辈子的大事,你先把手头的事搁下,再忙也得回来的,春红就兄妹俩个,你娘年纪大了,啥事还得你当嫂子的出面张罗。第二天下午春红嫂子就到家了,大包小包的给春红和婆婆带了好多东西。其实,春红嫂子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是春红娘爱计较,整天唠唠叨叨的,一碗水端不平,背后还给人说儿媳妇这毛病那毛病的。没有不透风的墙,春红嫂子知道后心里当然不乐意。春红开始和嫂子关系挺好,后来嫂子经常和娘吵架,她两头劝两头埋怨,但娘毕竟是亲娘,时间长了,她和嫂子关系也生分了。

梅要给春红买件彩礼,就问她想要啥,春红笑着攀住梅的脖子,说,要啥?啥都不缺,不要啥,就要俺梅姐一辈子疼我,你就高高兴兴的把妹子送到花轿上吧。梅见也问不出啥结果来,就自己琢磨,可日子一天天近了,她就着急起来。那晚她在春红家在和春红娘说闲话,无意中听到灶屋里春红给嫂子说,都中意,就是电视太小了,跟个鞋盒子似的,他爹抠门,说能看就中了,大了费电。第二天,梅就去镇上给春红买了一台电视机,42,镇上卖的最大的电视机,店里还送了个游戏机。电视机送到春红家时,春红高兴得蹦起来,嘻嘻哈哈的疯叫,把院子里的鸡吓的飞出了墙外。梅把游戏机递给小宝,小宝乐得鼻涕都出来了,紧紧的抱着说,我正想要这个呢。春红嫂子忙说,还不快谢谢大妈。谢谢大妈!小宝跳着喊着就跑院里去了。春红脸上的兴奋还没消失,就抱怨梅,梅姐你咋这样啊,我不是说了吗啥都不让你买,真是叫人家心里不好受。春红一家人在院子里乐呵呵的围着电视机看,春红娘说,我可没见过这么大的电视机,梅在大地方待时候长了,见识就是不一样。春红看着娘说,这可是我最贵的嫁妆了,是吧,娘?当然了,那当然了,春红娘的笑变得有些拘谨。春红嫂子手扶着电视机说,春红,梅对你比娘对你都亲。春红嫂子身边站着的春江忙接下话茬,一样亲,一样亲。一圈子人都笑起来。

出嫁的头天晚上,梅才从春红家回来没多大会儿,春红就跟来了,手里拿着一袋五颜六色的糖块。梅问她,这都半夜了你不睡觉来干啥?梅问她。春红说,人家还不是舍不得姐吗?今儿个跟你睡这。梅笑笑说,真是没长大,喜糖我都吃了还拿来干啥?春红说,给远远拿的,让她回来吃,说着就放到桌子上。俩人就手拉着手说话,春红像是忽然想起了啥似的,说,梅姐,我刚才看见满仓在你家大门口站着,黑不隆咚的吓我一跳,我问他干啥呢?他说去镇上喝酒才回来,就走了。梅听了有些心惊,停了停说,是吗,就没话了。过一会儿,梅转过身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塞给春红,春红一愣,这是啥东西?梅打开盒子说,我在上海给你买的一个玉坠,佛像,男戴观音女戴佛,你明天戴着。春红就笑嘻嘻的推开她的手说,我说姐,你这又送又拿的,是啥规矩?我不要,你给远远留着吧。梅白了她一眼说,啥规矩,没规矩,远远正上学,不需要这个,给你你就拿着,不接我就不是你姐。推脱着春红就不笑了,说,梅姐,你咋这样啊。声音就有些发抖,眼里有泪含着。梅把盒子握在春红手里,声音也变沉了,看着春红,抹着她脸上的泪,停了停说,咱姐俩最好,我看着你找个好人,可高兴,好好过日子。你这一走,成外村的人了,咱见面就少了,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以后有空了就回来看看,别忘了姐。俩人的泪在脸上滑下来。姐,我知道。停了一下,春红又说,姐,要不我就不嫁人了,以后就跟你过。俩人带着泪笑,梅捏着春红的脸,晃着说,妮子,哪像要出门子的人。

梅躺着睡不着,翻身又怕弄醒春红。

第二天一大早,随着一挂鞭炮响过,春红家就开始热闹起来。生火的,添煤的,洗菜的,切菜的,掌勺的,摆桌子的,找人的,大人叫,小孩闹,人来人往,喧嚣成一片。满仓是和书记老奎一块来的,春江迎着招呼他们,递烟,让座。老奎的烟一会叨在嘴上一会夹在手里,一团团的白烟不停的围着他的脑袋转,他在院里走走停停,不时的安排人做这个干那个。满仓在大门口旁边的一张方桌边坐着,和两个负责收份子钱的人说话。春红娘把三大娘也叫来,老奎弯腰对三大娘说,呀,老寿星也来了?这可是锦上添花!春红娘搀着三大娘在一个桌边坐下,三大娘手里拿着个红绸缝成的小人儿,玉米棒子大小,鼓鼓的,精神又喜庆。她把小布人递给春红娘说,给小红!春红娘欢喜的接着,瞧着小娃儿,真好看,我给她去!三大娘就和几个老年人围着桌子说话,看着院里的热闹。梅在春红屋里帮她穿婚纱,化妆。有几个小孩子围着傻呵呵的仰头看,还捂着嘴吃吃的笑。春红说,笑啥笑,好看不好看?小孩子不说话,还是笑,春红也跟着笑。小宝脸上涂了两团红胭脂,坐在姑姑身边,低头嘀嘀的玩游戏机。忽然,他抬走头,看着春红,姑姑,我不想叫你走。一双大眼睛里泪就啪嗒啪嗒滴下来。春红忙搂着小宝,给他擦泪,乖宝儿,姑还回来啊,姑还舍不得宝儿哩。梅鼻子也有点酸,笑着说,宝真是懂事了,知道给姑姑亲。

十点多,从村口就过来了几辆小车,车后视镜上都系着红的粉的汽球。老奎向院里喊,车到了,赶紧出来接!春江,满仓和几个人前跑后跑,指挥着车怎么走怎么停。一排车在春红家院外停下,一旁的鞭炮就噼噼啪啪响起来。一个瘦小的青年先下车,手里拿着摄像机四下里移动。接着是迎亲的下车,黑黑的一个男人,四十来岁,手里掂着个包,包带上系了根红布。他和上前接应的人笑着打招呼,递烟。有的接了,有的举着手里夹着的烟说,这有这有,但烟还是递过去,接着的人就把烟别在了耳朵上。紧跟着的是胖乎乎的马亮拿着一大把用红色塑料纸包着的红玫瑰下了车,红的耀眼。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胸前别着红布花,垂下的布条上有两个金色的字,新郎。头发向两边分着,上面喷了摩丝,一缕一缕的闪着光,圆圆的脸上笑咋也收不住。几个女人上去在马亮脸上涂了一道道的红油彩和锅底灰,脸花的像唱戏,他一咧嘴笑,怪模怪样的,一圈人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后面车里陆续下来几个迎亲的人,这边的人赶紧上去递烟,往院里让。梅知道外面的动静,看着坐在床边的新娘子春红,不知咋的,笑着笑着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咋也止不住,她忙转过身对着墙角擦干。梅把春红头上戴的花正了正,抻了抻婚纱的皱褶。春红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傻傻的笑个没完,你坐着,梅姐,坐着呀。从梅嫁过来,十五六岁的春红就粘着她玩,梅姐长梅姐短的叫,梅当她是妹妹也当她是闺女,一天天看着她长大。今天,眼看着春红就出了门子了,心里乱糟糟的,咋也不是个滋味。她可想对春红说,好好过日子,别像我这样,家都过散了,可这话在这样的日子咋能说出口呢?

梅透过窗户看见满仓正推着摩托车往院外走,回头还给老奎说,知道了知道了。可能是老奎安排他了啥事。人可热心,没脾气,大方,能来事。春红夜里说的是咋回事?他在我家门口干啥?可能就是路过,可从镇上回来也不走这那条路啊,也可能拐谁家说话去了,经过刚好碰到春红,春红也是多想了。隔三差五的喝,来去就一个人,也不知心里想些啥,人也不错,咋就留不住个女人?也是,那东北女人长相是好看,可咋像个过日子的家人?也不背人,见人就叽叽喳喳说,笑的能传开半的村子。

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老奎陪着双方亲戚坐在院里说话,抽烟,喝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悠然的幸福,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大家的心才会慢下来。

送亲是春江,老奎和满仓几个人,娘家嫂子们也少不了,两个人,四个人,或者六个人,按说梅也得去,春红也想让她一块去,但梅没同意,她想还是注意点忌讳,就算这边不嫌,人家男方那边还嫌呢。最后,送亲就定下了春红的嫂子和一个近门的妇女。小宝坐在姑姑身边押车。满仓对小宝说,记住啊小宝,不给钱就不让你姑下车。小宝认真的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大家都笑起来。

鞭炮声中,婚车缓缓开走,远去。这边人就开始做菜,整桌,开席。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春红娘,三大娘,和几个妇女,上岁数的,几个人围着一桌坐了。姑娘出嫁了,人都走了,村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了,一桌子人饭吃的也有点冷清。

饭吃过,大家也陆续着散了。春红娘让梅送三大娘,她咋也不让,说不用管我,你们忙。拄着拐杖,弓着腰慢慢走了。

梅把桌上的碗筷往一个大塑料盆里收拾,几条狗在桌下钻来钻去啃骨头。边上的春红娘在水池边洗着几块蒸馒头的纱布,一个人絮叨着说话,出了门子我这心也安了,她那边的爹心也安了,春红也不气我了,跟她淘够了。梅看看她,没说话,又低头刷着碗,停了一会儿,春红娘又说,唉,一个闺女养这么大,累死累活的,咋就成了人家的人了?女人就是命苦。春红娘说着话就哽咽起来。听的梅心里沉沉的,看着春红娘说,好啦,大喜的日子,咋来这一出呢?心里却咋也轻松不起来。

未完,请看婚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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