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人物传之二舅、二舅姆

第一次见二舅是在江边老街的好朋友家。二舅是我好朋友母亲的堂弟，我便也跟着朋友叫二舅了。

彼时二舅剑眉朗目，长身玉立，温和可亲，在老街上颇有些名气，无奈家道贫寒，读书人又不善营生，所以于婚配一事上颇为周折，高不成低不就，直到二舅姆唱戏唱到了我们县上。

二舅姆是戏班子里的小花旦，据说少时学戏，戏班子里一唱就是七八年。台上虽风光无限，但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平日里下乡串城，也实在是有些辛苦，便有了安顿下来的想法，及至到了我们这富庶的江南水乡，这念头便更加强烈。戏班子在县上剧院住了很有些日子，那时我们也经常翻墙头去剧院看戏。某一日看见老街上最八卦的老太领着聘聘婷婷的小花旦穿过街市，我们几个小伙伴便一窝蜂跟在后面，不要脸地挤在二舅堂屋门口往里窥探。说了些什么已尽然忘却，只记得二舅姆兰花指一翻，漂亮的锦帕便在指间如蝴蝶般翻飞，接着一个眼风，秋波流转，然后咿咿呀呀地唱了几句，原本平淡无华的脸庞瞬间竟生动明媚万分，把我们几个小皮孩看呆了。及至长大，我才理解过来这就叫风情，乃女人必杀之绝技。

二舅姆就这样留在了我们老街上。婚后，二舅开了一间小小店，专营粮油米面，夫妇俩吃苦耐劳，鲽情深，连去大河里汰衣服都必定是夫妻同行，一时间成为老街夫妻的楷模。

后来我随父母搬迁，便再见过二舅，考上大学那一年，心血来潮地故地重游，二舅在老街上见到我和好友，十分高兴，一再邀请我们去家中做客，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二舅家中。江南水乡的老宅，青砖墙木排门，一眼望去古朴美丽，走进去却狭长深幽，阴暗潮湿，一进二进三进，仿佛把日色隔绝在遥远的从前。阴暗陈旧的家中却异常整洁，可见主妇的勤劳。几道家常小菜上桌，满面笑意的二舅姆首先给二舅斟了满满一杯酒，二舅也笑意盈盈地给二舅姆挟了些菜，夫妻恩爱可见一斑，及至吃完出门，我对好友说，所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大约指的就是二舅二舅姆这样的夫妻吧!

最后一次见到二舅是十多年前二舅的女儿也考到了我工作的城市，这时的二舅已两鬓斑白，生活的沧桑一眼便落进眼里，可惜那时我薪水不高，只能请二舅在路边的小馆子吃了一顿，然后帮他找了间便宜的小旅馆，后来听朋友说二舅吃完饭回旅馆便肚子不舒服，只因为了提供女儿更好的教育，平时生活过于简朴，油荤稍微大点肚肠便抗议了，令人唏嘘不已。

今年最后一次听到了二舅二舅姆的消息：辛苦一生的二舅已患病去了天堂，二舅走后二舅姆悲伤不能自拔，竟在二舅走后仅仅一月余也忧伤身故。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不禁泪奔，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二舅姆风华流转的那一记眼风和二舅瞬间晶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