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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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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农历三月廿五,宜嫁娶。

民国悲爱

那日的京城日暖熏烟,贺宅红帐高挂,敲锣打鼓,贺南乔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梳妆镜前,丹唇黛眉,眉目如画。

母亲和几位姊妹坐在铺着大红被的喜床上,拉着贺南乔的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揉着,重复着早已嘱咐过无数遍的老话。

转眼到了吉时,满屋子的人都红了眼。

阮家迎亲的车队排到了弄堂口,云清搀着贺南乔走到大门时,瞧喜事的人瞬间热闹了。

但贺南乔也只是轻轻地问了身边人一句:“小清,他……有没有来……”

云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姐,夏小将军,他没来……”

“罢了罢了……”贺南乔苦笑着,泪早已顺着脸颊滑落。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贺南乔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贺宅,便坐进了黑色轿车里,就这样,嫁了……

殊不知,一个高瘦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依然记得贺南乔出嫁前,贺稔桉冒着大雨在酒楼找到了他。

他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面上无悲亦无喜,贺稔桉气得夺了杯子重重地掷在地上:“我姐要成亲了!不是跟你!”

他呆呆地看着她,许久后,才捂着胸口,笑着说:“小五,我这里疼得厉害。”

而此时轿车上的贺南乔,隔着红盖头看向车窗外,不由得想起了她与夏瑾辰的初见。

七年前……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彼时的贺南乔还是一名学生,去看了一场《桃花扇》后嘴里还念叨着:“唉,还是可惜了李香君和侯方域哦……”

“对那般软弱的男子有什么好可惜的,没在一起就是没在一起。”

贺南乔循着发声处看去,发现是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少年,乌黑沉静的眼睛隔着飘雪望着贺南乔,眼角的一颗泪痣隐约闪现,当真是一幅旖旎的好风光。

贺南乔看呆了好一会儿,看着他一路径直走来,她却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对方却是绕过她走远了,只余下了淡淡的梅花香。

一月后的一晚,贺夏两家聚在一起,贺南乔再一次看见了他。

他竟是夏家老七。

刚到夏家,贺南乔就见识到了夏瑾辰惹怒夏老将军的本事。

只不过是屋内嘈杂,贺南乔便走到后院透气,却看见了夏瑾辰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僵直地站在一口枯井旁,雪落在他的发梢和肩膀。

后来贺南乔问了下人才知道,这样的戏码隔三差五就要在夏家上演。

夏瑾辰自小脾气秉性便与夏将军不对盘,夏将军带兵打仗半辈子,雷厉风行,父子二人说几句话都能吵起来。可偏偏夏瑾辰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从不开口认错,只有被收拾的份。

贺南乔捂着手炉身子还不住地颤抖,夏瑾辰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就冷。过了半晌,贺南乔踩着雪走到他跟前,把手炉递给了他。

夏瑾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忍住说了句:“哎,你倒是继续啊。”

夏瑾辰睨着她,清冷的眼睛无端有几分惑人。贺南乔脸一红,把手炉塞他手里便匆匆跑了。

后来贺南乔听说夏将军让夏瑾辰站到了半夜才让他回屋,回屋后他便发起了高烧。

再见到夏瑾辰,已是来年七月。

夏瑾辰的二嫂嫂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名门望族都前去贺喜。

偏偏贺南乔受不了长辈们之间的阿谀奉承,走到了夏府别院的池塘边去逗鱼。阳光照得人头晕眼花,贺南乔突然两眼一黑便栽了进去。

她不会划水,慌乱中有人“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搂住她的后颈,将她救了上来。

被救上岸的贺南乔还惊魂未定地死死搂住那人的脖子不肯撒手。

“再不松手,我就给你丢下去 。”

贺南乔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夏瑾辰黑得跟煤炭似的脸,没忍住“哇”地哭了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瑾辰把贺南乔给救了,后来又把湿漉漉的她给抱回去的缘故,总归那回中暑落水后,贺南乔和夏瑾辰的关系好了不少。贺南乔也有事没事就往夏府跑,每次都给夏瑾辰带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所以每当下人们看到神情淡漠的七少被傻傻的贺家小姐缠得无可奈何时,都忍不住偷笑。

打破这个局面的,是夏家二少奶奶的死。

那日路过花园,贺南乔看到了一对在暗处纠缠的男女,她心“咯噔”一跳。

是夏瑾辰的二哥。

这件事她谁也没敢说,她以为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对大家来说都好。

可偏偏她的表姐,夏家二少奶奶因生了孩子元气大伤,大病了一场迟迟没好。

表姐是学医的,可终究还是医者难自医。

表姐去世了,在那个雪夜。

贺南乔再也没忍住,痛哭出声,不料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夏瑾辰。

此时的夏瑾辰已经在夏将军手下任职,因办事果决,很受将士信服。

他将她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清冷的眸子满是担忧,贺南乔哭得更凶了。

丧礼结束后,贺南乔在花园狠狠给了夏家二少一巴掌,他抿着唇受下了。

当晚,贺南乔提出要去上海学医,却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现在世道正乱,你一个女孩子去学什么医?安安分分念完书,夏将军早就属意你了,你和夏家七少再登对不过。”

贺南乔死死攥拳:“知道表姐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你们这种人逼死的。”

她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如你们所愿的,医我一定要学,婚我不会结。”

她挺直脊背决绝地走了出去,打开门,夏瑾辰就站在夜空那轮明月下,清辉满地。

起风了。

“阿乔……”他轻轻地唤着她,“你当真……不愿与我成婚?”

她点头。一旦与夏瑾辰成婚,以他的性子,是断不可能让她离开他多年去学医的。

“你有你的锦绣江山,我亦有我舍命也要完成的梦,你我注定无缘。你让我走吧,我心意已决。”

好一个心意已决……夏瑾辰无声地笑了:“贺南乔,你千万莫要后悔。”

“此生不悔。”

此生不悔。

贺南乔又何曾会想到这四个字会在今后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情又是何时而起的呢?

回想往事,贺南乔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清冷如夏瑾辰,却独独给了她太多意外的偏爱和惊喜,她此生无以回报。

之前她一意孤行,以为儿女情长怎能敌得过她胸怀的天大愿景,可当她真的得偿所愿了,却发现已永远失去了快乐和幸福的机会。

思绪回到现在,贺南乔才惊觉,身处这个乱世,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人。而她贺南乔,终究还是成了一颗微不足道的茫星。

滚烫的泪砸在了左手的银戒上,她知道这一生和夏瑾辰的爱恨纠缠,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一九三七年,日军在北平发动卢沟桥事变,全面侵华战争爆发。

因为贺南乔不愿随阮家逃离战火,便与阮家少爷离了婚。

贺南乔辗转多地,途中滞留安徽,还加入了战争前线救治伤员。

又后一年来到福建,当年的沈家班在城中破败的戏楼开唱,依旧是当年的那曲《桃花扇》,

可早已物是人非。

她挤在一群人之间思绪翻涌,恍如隔世。忽然左眼皮直跳,她转头,望进那双熟悉的眼里,不禁呆愣在原地。

终于,老天听到了她虔诚的祈祷,让她再次见到了夏瑾辰。

因为一次爆炸,夏老将军战死,而夏瑾辰的听力受到损伤,右腿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贺南乔的心像是被一刀一刀地凌迟。

因为创伤,夏瑾辰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每每面对她的照顾,他依旧固执地一遍遍回绝。他说:“情字太重,南乔,如今我早已负担不起。”

如今他身患耳疾,大势已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带着她纵马京城的夏瑾辰,再也不是。

日军是在某一日突然攻进小城的,当炸弹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贺南乔只记得死死地护住夏瑾辰,夏瑾辰难以置信地抱住她,满手是血。

她在条件极差的临时医院躺了很久,病情恶化了不知几回才渐渐痊愈。

夏瑾辰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贺南乔,我一无所有,无法保你衣食无忧,你可还愿与我一起?”

她拼命点头。

无妨,无妨。

无论世间与他如何变化,在贺南乔心里,他始终是那个令她一眼惊羡的少年。

1949年10月,贺南乔和夏瑾辰重回故里,她穿着凤冠霞帔,在老宅里嫁给了夏瑾辰。

曾经他们在彼此的盛年里相知相爱,而如今她人老珠黄,他江河日下,她终究还是成了他的妻。

只不过那场轰炸给贺南乔本就不好的身体留下了太大的创伤,六十一岁那年,贺南乔还是离开了夏瑾辰的世界。

夏瑾辰抱着贺南乔冰凉的身体,声线颤抖:“贺南乔,我说过我闭眼前要见到的人是你,你怎么可以比我先死?”

“我知道,你只是累了对不对?”

“只许睡一会,这次不能再贪睡了知道吗?”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一起去做呢,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说着说着,夏瑾辰突然掩面哭泣:“阿乔,你的脚怎么捂不热了啊……”

几十年以后,当拆迁队挖开这座老宅时,发现了一幅棺材,而棺材里,是两具紧紧拥在一起的森森白骨,不由得令人唏嘘。

(时光依旧不停地转,而骄傲肆意的夏小将军和他呆呆的贺小姐终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对《桃花扇》不屑一顾的夏瑾辰,终究还是将自己活成了侯方域。

“比起生离,我更怕死别。那便让我去陪你吧,我的阿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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